我老伴是87年9月被查出得了胃癌的，当时市一医院的郑医生还不愿确认，因为他是我的老朋友，从感情上也不希望我老伴得癌症，他说最好自己诊断错了。于是请来了他的老师，浙二医院著名专家钱教授，可是经过钱教授的诊断，和最后在浙二医院的各种检测结果，还是癌症。既然生了病没有办法，只能去面对它。于是他们积极的帮助我们联系了浙二医院的病床，确诊后的第四天，我老伴就送进了手术室，做的全胃切除手术。因为她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手术后医生告诉我，她的生命可能只有3年，即使医生喜欢说保守点的话，那么再放宽点顶多也就5年了。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挚爱的妻子很快就会离我而去，我将会永远失去她。在她生病的那些日子，我仔细审视了下我们这20多年的生活，我发现我对她的关爱实在太少了。我现在常跟亲友说，我到老婆开刀的时候才长大，那时候我已经50岁了。

从那时候我就下了决心，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要好好弥补我以前的缺失，向我的老伴还债。说来也惭愧，自从结婚后，在那之前，家里的家务事，我是从来没动过一下。我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我老伴是个教师，要教两个班的课还当班主任，后来还当教研组长。自己的工作本来就很忙，还要承担家里的全部家务。我呢，那些年都在航头或者陈家当书记。虽然离寿昌的家不远，也有自行车，但是每个星期只回家一次。带回来的是一堆脏衣服，有时候还要带几个客人，要她烧菜招待。那时候我们住在学校的宿舍里，烧饭烧菜都用煤油炉，很不方便。可老伴默默的做这些，从来没有过怨言。而我自己一直忽视这些，一直忽视她的奉献。一直到她躺倒病床上了，我才感觉到，我对她的亏欠太多了。

我们婚姻的感情基础很好，50年代我们是寿昌中学的初中同班同学。我家里是农村里的，以前比较穷，读书很迟，所以我走进课堂读书以后，就一直是班里的老大哥。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很多，我们学校还有一些初中同学，甚至是从部队回来再上中学的。她在班上的年纪算正常，比我小4岁。后来毕业以后，我就参加了工作，当初我要跟她结婚的时候，组织上是不同意的。因为当时的思想比较左倾，觉得她的成分偏高，是小业主。因为我们这里是山区，很多领导的本身水平偏低，就觉得小业主相当于一个资本家，所以不同意。但即使按照当时的政策，小业主也只是一个开小店，跟资本家差一个档次。如果跟农民的成分比，就相当于一个中农，根本不违反政策，但是当时领导就是不同意。

那时候领导告诉我，提拔我当团县委副书记的文件已经拟好，如果你要结婚就不要来报到，还在乡里干。但我不愿意放弃这段感情，我还是选择了爱。结婚以后，我们一直都是工作、事业很投入，她从代课教师当到了正式教师，工作很努力。我呢一直在航头陈家两个公社来回转，在两边都当过书记，后来公社撤了改成了乡，我也当了很多年乡书记。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受的党的教育都很真诚，工作起来都很投入，从来不会想到顾家。那时候的领导也从来不会考虑到这些方面，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讲，就人性化的考虑，那时候是很少的。我每年都到杭州去看望老领导朱书记，前些年，在谈起往事的时候。我讲到有一年，市里居然安排大年初一，到我们航头的乌龙村，开春耕备耕现场会。这害的我年都没过好。那天一下子去了40多个部、委、办、局的干部，中饭就在我哥哥家里的吃的，热闹是热闹了，但是也把大家折腾坏了。讲起这些往事老书记笑了：“小詹，当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时候我们这些干部就是那样工作的。

我等于从50岁以后，才突然意识到家庭跟健康的重要。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要把老伴的身体放在第一位。老伴开刀后我回来马上写了调动申请报告，连写了三份倜动报告。县委考虑到我的实际困难，就把我从陈家调回到了，寿昌镇当副书记。县委缪书记还特意在我的新的任职务后面加了个括号（享受正乡级待遇）。他说这个也是我们市里干部第一次加括号，现在这种情况就很普遍了。当副职跟当正职不一样，肩上的担子轻多了，这样我就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着我老伴身边。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当过正职。本来有一次，我们寿昌镇书记职位空缺以后，县里安排我来接替，我听说以后就赶到县里，县委副书记找我谈话，我坚决不同意，后来县委金书记跟我谈话我也没同意，我的要求是坚决不当书记，干其他工作都行。后来金书记说你当人大主席怎么样，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只要不当书记啥都行。

真的，当正职担子太重，你只要挑了这个担子，你就要把它挑好。那样的话不努力工作，对不起领导，对不起群众，努力工作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妻子。所以我还是坚持不当，这样我只要做好分配我的工作就可以了。在这后十年的工作里，大家都对我很照顾，我也很坦诚地跟大家说过我的想法，我就想后半辈子给我的老伴还债。所以我在单位里，经常要为这家务事回去。提早去烧饭，大家都理解的。而我自已也戒了烟酒，即能省钱，也是为了不影响到她。

我老伴病情跟别人不一样，她是非常严重，手术出院后，在家里躺了半年才下床。因为她是全胃切除，用十二指肠来代替胃的功能，所以在吸收和消化这些方面，要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在头一年她几乎全是靠流质，维持身体的基本营养。这也是她恢复的慢的重要原因。出院以后，为了尽早的回复身体，她就慢慢开始了锻炼，当时她能做的只是走路。现在说起来，她走路也是个过程，是由十步，百步，千步到万步。一开始的时候，我陪着她走路，手上要拿个坐垫，她走上十步就受不了，我就拿坐垫给她坐上休息，休息够了再继续的走。就这样慢慢的越走越远，现在走路，对她已经是个平常的事了。那时候天即使下着雨，她也要到外面散步，我就打着伞为她遮雨。每次散步回来，我的衣服总是湿了一大半，但我仍然乐意这样做。我成了寿昌有名的模范丈夫，虽然大家的夸奖我心里是高兴的，可我知道我自己是在还债，是在尽一个男人的责任。

 

她出院了一年多以后又回到学校去上班了，因为那时候她只有47岁，不能闲在家里，那样更难受。学校里为了照顾她，就安排她每天下午上两个小时班，工作是管理图书室。第二年评职称的时候，因为她已经离开了教育第一线是否要评，开始是有争议的。后来校长拿来了她20多年的教案，很高的一摞，请大家看，大家看了这些年她的成果，一致同意评她为中教一级，她知道了以后也非常感谢大家，觉得大家对她都很好，这也是让她心情总是愉快的重要原因。

在饮食方面，现在可吃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但是我们一直是让她控制在少吃多餐，都是以软的东西为主。有时候她觉得稍微有点饿了，吃上点鸡蛋糕也算一餐。吃下去的东西，能维持身体所需要的基本营养就可以了。其实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吃什么东西都吃的起，但是她没有办法，再好吃的、再想吃的东西、都得忍着，有些不能多吃，有些是不敢吃。在这20多年来，她医院里也去过几次，大部分都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又一次把我吓坏了。那一年，在很长一段时间，她低烧不断，在浙二医院里打了一星期的进口针都没有用。肺部看过发现有些阴影，专家们感觉不对，经过做支气管镜检查，专家们都认为应该是肺癌。

如果出现这个问题，那情况就非常严重了，已经20年了。那天我听专家说了，脚都软了，坐在医院里站也站不起来。后来病理化验报告都是我女儿去拿的。她怕我年纪大承受不住，也不敢让我去拿。结果她一看报告上面写都笑了，说：“爸爸不是癌”，我一听她说我都不敢相信，赶紧跟她说，下面还有一张报告你看看，她看了下面也一样，病理切片结果都不是肺癌。我拿到这个报告那个高兴啊，真是没办法形容。赶紧拿着报告给医生看，医生拿着报告怎么也不敢相信。确实也是，根据医生讲我老伴的各种症状，跟肺癌特别相像。专家教授也不太相信，说建议再做一次检查，当时我就坚决不同意，因为做这样的检查，病人是很痛苦的。

我跟专家说，再做检查无非是两种结果，一种就是跟现在一样，还有一种就是真的查出肺癌。但是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体，我是不能同意她去做手术的。因为她的身子太弱，经受不住手术，所以检查没有意义。因为我的态度坚决，所以专家们也没办法说服我，但是我老伴的低烧一直不退，这也是个头痛的事情。后来医生们想，是不是送到红会医院，他们那里是肺结核专治医院，也许是肺结核也不一定。后来我们送到了红会医院，他们那里医生按肺结核感染治，果然一个星期就好了。这次出院以后，我们就更加小心了。

我老伴之所以生癌这么长时间，身体都还好，跟她自己顽强的求生意念有关，跟心态也有关。她生病的时候，我们的两个孩子都还在读书，一个读大学，一个读中学，她舍不得放弃这个家，舍不得放弃孩子。她自己也咬牙决心跟病魔做搏斗，跟命运作搏斗。为了这个搏斗，她吃了很多苦，除了医院里做的一切治疗，我们还通过各种途径，吃了中草药进行调理，有些药那真是又难闻又难吃。有一年，报上说余杭的什么医院治癌很好，于是我去跑了几趟，买了黑乎乎的药膏，不管怎么难吃，她都是坚持吃下去。

他们家族里有长辈是著名的中医，平辈的也有好几个在省里当中医。所以生病以后，他们都一直在帮助我们开着调理的药方。现在她的身体虽然还是比较弱，但是心情是越来越好。其实生癌这东西很古怪，存活的时间越长，人的心态就越好，也就越来越不怕它了。因为原来知道生癌以后，就只有几年好活。而现在活着活着，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也就越来越不怕了。因为我们都退休了时间很空，她现在自己一面锻炼身体。她还参加柔力球锻炼，我们还经常到体育馆去打乒乓球，不过我们锻炼有一个目标，那就控制在尽量不出汗，以防感冒，病人的锻炼身体跟健康人是不一样的。在这方面我们非常小心，因为哪怕一个普通感冒对她身体都会伤害很大。另一方面她这两年，也开始学着用电脑了，学了拼音打字，现在又学会了五笔。虽然慢是慢点，但也能自己打文章了。

 

从老伴生病以后，我对她就是百依百顺。儿女也跟我一样，也对妈妈是百依百顺，我们家里好像已经立下了不成文的规定。我老伴什么都是对的，大家都得顺着她。儿女从小就是她教育的，本来就孝顺，从妈妈生病后，他们更懂事了。读书的时候，他们一回家就抢着帮我干家务，照顾母亲。我老伴生病以后，家务事是一点也不要动了。她把下半辈子的家务都放在上半辈子做完了。前几年，为了让我们老两口生活条件更好点。在杭州工作的女儿女婿还为我们在新安江买了房子，还把自己在新安江的房子让给弟弟住，好让他们就近照顾我们。这样儿子媳妇三天两头就可以到我们这里转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其实我们两个现在身体都很好，太多的照顾也不是很需要。老伴这里我就可以照顾得了。我们现在很知足，退休也有10多年了，我现在天天陪伴着她，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空下来就在家里写写书法。现在人们也认识到家庭的重要，亲人的重要，因为家庭是社会最基本的元素。也正是有着大家多方位的关爱，所以她也越活越开心，身体就越来越好。

 

 詹志刚/囗述   建德新闻网记者：张京波/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