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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牵千里
2011-08-11 15:49

台湾的叶秀先生(建德里叶人)画了一幅画送给我,画上画的是几根竹子,一枝一叶都很精妙。最妙的是其中有一根竹子从根部断开了。起初我看不明白,为什么画一枝断竹?后来听父亲说,那支断竹是用来比喻台湾和祖国大陆两岸相隔的一种遗憾的。我喜欢这幅画,并不是喜欢那枝断竹,而是喜欢它的题款:无穷岁月增中减,有味诗书苦后甜。我觉得这两句话好像就是为我写的。

要是没有两岸分离的遗憾,我的生活肯定是另外一种样子的。

我父亲名叶元崑,建德里叶人。16岁时参加中国青年救国军,在福建服兵役。1945年抗战胜利,被派往台湾,后转业在台湾行政院辅导委员会,负责退伍军人的管理。 我母亲是福建泉州人,师范毕业,婚后随我父亲一起去了台北,在学校当老师。 1948年2月23日,我生于台北。当时我的大哥5岁,父母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我,我出生后的第35天,父亲把我送回建德里叶,交给爷爷奶奶抚养,雇了一个奶妈,打算等我断奶以后稍稍长大一点再把我接回台北。

人算不如天算。1949年全国解放了,台湾和大陆两岸分离,我就像一只搁浅的船,停在岸边,回不到父母身边了。

我们家祖上从我往上数六代,都不种田,主要靠行医、开药房为生。

父亲把我送回里叶的时候,爷爷在开化经营药房“叶倍院堂”和一家分店。解放后,公私合营,“叶倍院堂”没了,爷爷进了当地卫生院坐堂行医。爷爷古板得很,受不了天天开会学习,离开卫生院,在当地走村串户当了游医。爷爷给人家看病从不开价,病人给多少要多少,不给也没有关系,药先拿走,记在帐上。像他这样当郎中,挣不着钞票,只能自己顾自己。

我从小跟奶奶、姑妈和两个叔叔一起生活。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婆,走路一步三摇,只能操持家务。大叔叔解放前在药房里搞药剂,解放以后药店公私合营,他失业在家当农民。小叔叔原先在隔壁村小学当教书先生,多多少少有点工资,后来受我父亲的连累,下放回家劳动。爷爷难得往家里寄钱,家里的生活全靠两个叔叔。

我6岁那年,两个叔叔分家单过了,我跟爷爷、奶奶和姑妈一起生活。姑妈只比我大九岁,做不了什么事情,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生活困难,没吃没穿。

我8岁那年,村小的老师动员我去上学。家里没有钱,我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奶奶用她的裹脚布给我缝了一件上衣穿着去学校。读到三年级,灾年来了,饭都没得吃,书当然也就不念了。

不到10岁,我就要上山砍柴。当时吃大食堂,一个人头每月要交200斤柴禾。除了砍柴还要帮着家里种自留地,到生产队里放牛放羊。我15岁就在生产队里做生活了,每天记三个工分,值一毛多钱。。

父母远在台湾,我从小长到大,不晓得父母长得什么样子。小时候学说话,人家都是先开口叫爸爸妈妈,我没得喊,也不会喊,只会叫爷爷奶奶。长大以后,心里很委屈,爸爸妈妈是谁我都不晓得,还要被人家骂是国民党的儿子,受欺负,觉得自己可怜,躲到山上拼命地哭。

同宗的小爷爷当年是重庆军统里的发报员,在福建的时候跟我爸爸共过事,他那里有一张我父母结婚时的照片,我偷偷地去看过一次,我不相信照片上的人是我的父母,特别是我母亲,太漂亮了,比画的还要好看。文革的时候,那张照片被红卫后抄走了,小爷爷也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我母亲的娘家是个大家族,我有三个舅舅、四个姨妈。外婆家在马南西亚开橡胶园,很有钱。外婆在世的时候,跟我爷爷奶奶保持联系,偶尔也会贴补我们一点。1958年外婆过世以后,联系中断很多年。

14岁那年,我去读夜校。读夜校的目的就是想多认几个字,将来可以给父母写信。三年夜校读下来,我认得字多了,还学会了打算盘。

1967年,父亲通过香港的姨婆转来一封信,那是自全国解放以后父亲寄的第一封信。信是寄到诸葛长乐村的——原先,里叶曾隶属兰溪诸葛。信是用繁体字写的,读起来很吃力,还没等我看清楚,村支书就叫我把信上交,说我们私通台湾,把我和爷爷还有两个叔叔叫去训了一顿。我胆小,骂不还口,没挨打,但两个阿叔和堂兄弟苦头没少吃。因为这件事情,大队惩罚我,要么叫我多劳不得或多劳少得,要么多摊派我做义务工。

我很想给父母写信,但是不敢写,那是危险大的事情,敢想不敢做。

戴着“国民党反动派儿子”的帽子,我处处小心,在生产队劳动很积极,不偷懒,很下力。由于我表现得好,1967年,队里派我里叶煤矿去挖煤,工分加补贴。一天十分工,补贴每天5毛钱。在煤矿里我先是挖煤,后来搞爆破。1980年的时候,煤洞里一块石头砸下来,把我的头顶骨砸得塌陷进去,一年不能干活,还好命没丢。

到了婚嫁年龄,很多人关心我的婚事,帮我介绍对象。介绍了十多个,一个也成不了,女方一听我有海外关系,唬都唬死。后来,隔壁邻居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的,她家是地主成份,住在排塘吴山边村。我有海外关系,她是地主成份,也算门当户对。订婚的时候,我花了100多元钱。我蛮以为这次能成,想不到上半年订的婚,下半年女方就要悔婚,把我给她买的几块布料退了回来。理由是我父亲是国民党反动派,她家住的地方是军事要地——排塘部队的油库在吴山边村,所以不能同我结婚。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不小,地主的女儿都不肯嫁我,看样子我只有打光棍了。

我堂妹有个同学叫徐雪兰,诸葛人,堂妹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她是团员,出身贫农,还是民兵骨干,我看都不敢看她。她倒是大方的很,一点也不计较我的出身,愿意跟我一起生活。我去见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她的兄弟都是大部干部,更加不同意。 也难怪,我长得又黑又瘦,家里又穷,出身不好,根不红苗不正,何况还有一个在台湾当国民党的父亲,她要是嫁给我,弄得不好会连累她们全家。

雪兰不管家里同不同意,一心一意跟我。为了讨雪兰家人的喜欢,每天收工以后我都要挑一担柴禾到她家。诸葛没有山,烧柴困难,我就每天砍担柴送过去,连夜赶回来。见我那么诚心,雪兰的父母总算同意了这桩婚事。

我跟雪兰1974年结婚,婚事是姑妈和奶妈帮着操办的。我借了200元钱,摆了几桌酒。结婚以后,我才觉得自己是有家的人了。

1978年,马来西亚的三姨给我寄了20元钱,还寄来一包衣服。国外寄来的邮包要交海关税,我卖掉一头猪,总算把海关税交了。后来姨妈又寄来一包衣服,我真的是没有钱交海关税,那包衣服放在邮电所里很长时间我都没去取,所长把邮包送上门,叫我签字领取。我说不要算了,交不起海关税,所长说海关税先欠着,等年底抬了猪再交。两包衣服,去掉我两头大肥猪,国外的姨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1983年改革开放以后,我和村里几个人合起来开了一个石矿,挖石灰石,卖给水泥厂。没有机器设备,全靠人出力,平均每个月能分300多元,我还承包了8亩田。矿里做做,田里种种,日子好起来了。日子再好,我还是又黑又瘦,吃不胖也洗不白,可能是小时候苦吃得太多的缘故。

一改革,一开放,香港的姨婆跟我们联系得多了,我这边的情况和父母那边的情况,都是通过香港的姨婆传递的。

1984年,姨婆来了一封信,信封里夹了一张我妈写的便笺,叫我去香港跟她会面。我从村、镇、县、派出所、公安局一直跑到省公安厅,才办好了港澳往来通行证。花61元钱买张机票到广州,从广州到深圳,再从深圳去了香港。

那次我去香港,没有见着母亲,她在马来西亚,签证一时办不下来。在姨婆家里,我跟父母通了电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父母的声音。父亲在电话里表扬我,“你真本领,一个人能来香港。”我妈在电话里哭的比说的多。

第一次去香港,我像做梦一样,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自来水、煤气、电梯、卫生设施、家用电器,这些东西我从来没见过。顶稀奇的是出租车,招手就停,到超市里买东西不要叫营业员,自己想要什么拿什么……

在香港姨婆家里住了十多天,回来的时候,父亲托姨婆替他帮我买辆自行车,姨婆给了我1000美金,还给了一台彩电,到杭州提的货。当时我们这里不要说彩电,黑白电视都少见,全村人都跑到我家里来看电视。

1985年,姨婆给我寄来一幅画。画是我妈画的,我爸爸题了几个字:放萌儿留念。画面上是几枝梅花和两只鸟,鸟的眼睛很慈详,朝着一个方向看着。我心里明白,画上的两只鸟就是我的父母亲,他们正在想念我。我把那幅画挂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有客人来,我就告诉他们,那是我父母的手迹。

1986年冬天,我大哥叶放宏到香港出差,寄信来叫我去香港见面。动身之前,我寄了一张近照给香港的姨婆。大哥就拿着那张照片在机场接我。我刚走出来,大哥就迎上来问:“你是放萌弟弟?”我说是,大哥抱着我就哭。

大哥叶放宏是台湾兴讯国际企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生得又高又大,白白胖胖,我跟他一比,真当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大哥的普通话讲不好,我也不会讲官话,跟他聊天很吃力。我跟他在香港待了一个星期。他天天驾着私家车带我出去逛,给我买了很多衣服,带我去住宾馆,到酒店吃饭,还带我去坐大客轮。

在香港那些天,我好像生活在天堂一样。后来我穿着大哥给我买的西装、皮鞋回到里叶,村坊里的人羡慕得要命。

我再次去香港的时候是1988年,那次去香港,终于见到了父母。我妈见到我,除了哭还是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我活到四十岁才见到父母亲,才第一次开口叫爸爸妈妈。从小到大,我在心里叫了千次万次爸爸妈妈,真见了父母的面,反而叫不出了。

跟父母聊天,更加聊不到一起,他们不晓得什么叫粮票、布票,不晓得什么是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不晓得什么叫居民户,什么叫农业户。他们问我靠什么生活,我告诉他们,我跟别人一起搞石矿,还种了八亩田,一年能打几十担谷,粮食多的吃不完。我爸爸听了以后很开心。

那次我和父母在香港待了11天,我妈给我买了1000美金的金器,一台18寸彩电,也是到杭州提的货。那台彩电现在还保存得很好。

在香港跟父母见面四年后,也就是1990年,我父母回里叶探亲来了,大哥陪他们一起回来的。四十多年没回来了,父亲在老屋里住了好几天之后,才想起来以前的环景和人事关系。

父亲回去以后,分批给我寄来25万元人民币,我用那笔钱盖了这幢楼房,当时是我们村最好的房子了,上下三层,共500多个平方。我给大哥、弟弟和两个妹妹每人留了一间,等他们来的时候好住。

1993年,父亲只身一人再次回到里叶,当时我的新楼已经盖好了,父亲跟我们一起住了将近一年。越住越不想回去,他想叶落归根不回台湾了。但是台胞往来通行证每三个月要改签延期一次,每次都要去杭州办延期手续,很不方便,他最后还是回去了,那是他最后一次回里叶。

现在形势好了,我和大哥他们见面不难了,想见就能见。我二弟叶仁山在美国工作,他比较重情,经常回里叶看看。我女儿读书的时候,他每年都要拿出钱来帮她们请家教,有了他的资助,我才能够把五个女儿培养出来。听说我们要修叶氏宗谱,他马上出资赞助。2007年,还帮我们建了一个“十里荷花里叶人”的网站。

我父亲是1998年离世的,母亲现在还健在,经常给我打电话。前几天她还来电话说,家里面现在算我最幸福,有田有地有山有水有房子女儿有出息。

我妈说的不错,我现在是苦尽甘来了,日子越过越开心。惟一的遗憾就是不能陪在母亲身边尽孝,还有一个心愿,就是想见见在美国当药剂师的大妹妹,我跟她还没见过面。(叶放萌 口述 宋晓红 整理)

责任编辑: 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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