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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塔里木(之五)
2009-08-20 05:57

 

□ 应慧方

    小池水浅

    在麦盖提工作的后期,我被调到“一打三反”办公室,办公室除了少数民族同志外,还有一些也是从兵团调来的大学生,有两位陕西人,他们是大学毕业分配到农场工作的,都已成家,娶的都是上海知青。当时我还是坐办公室,主要是接待群众来访,处理办公室内勤事务,另外还要我起草在“一打三反”运动中受牵连的各种人员的平反处理决定。接待群众来访这件工作我做得还好。因为有了父亲的遭遇,我内心有很强的责任感,总是耐心接待,仔细询问,认真记录,给来访者说话和申辩的机会。而起草处理决定这项工作对我来说,压力就有点大了,一是谙事不深,阅历浅,不了解当地的历史,对党的政策理解不深,不全面;二是因为我父亲的经历,使我对人的评价判断定案,总是战战兢兢,唯恐不当,冤枉了好人;三是觉得自己文化根底太浅,对许多事情犹如雾里看花,尤其在表述原由、过程、处理、定性时,遣词用字分寸把握不准。其他人都下乡去了,我则在办公室里揣摩那几句话。待他们回来,老高、老刘两个北方汉子就会动手帮我修改,给我指点。我自觉这项工作没做好,但他们从不曾训斥批评过我,都把我当小妹妹看。他们都是各地的优秀人才,上帝赐给我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1972年当我调离时,他们还专门为我开会,大家都发言,给我写了很多鼓励和肯定的评语。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当时的心情非常激动,我把这份感动和感激一直保留至今。

 

    寒风中,依然有花开的声音

 

    即使岁月淡忘了春天,怀抱里依然花香扑鼻,那是因为———春天被我收藏了。

 

    在恰斯学校任教,是我的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恰斯是8027部队即野战军六师五七干校的所在地。野战军六师是驻守喀喇昆仑山的边防部队,恰斯就成了这支部队的五七干校驻扎地,也叫恰斯农场。在干校里,有六师成建制的几个连队,还有几个职工连,从事农牧业生产。很多随军家属,包括小孩,都被安置在这里。驻扎边卡的部队是需要换防的,但后勤和家属则相对稳定,大部分在喀什,而干校则设在恰斯所属的麦盖提县城内。原来部队办了个学校,但缺少师资。1972年始,部队不允许自办学校了,学校就交给地方接管。这样就有了为接管的学校配置师资的任务。选中我当老师,实在是我的幸运。我的文化程度仅仅是初中,虽说成绩优秀,但在支边青年中,高中毕业生和1962年下放的大学生不少。选中我,我想除了我的学业还算有一定功底外,更重要的是我对工作勤勉的态度,率真、清纯的为人处事风格。领导和同事都推荐了我,我就比其他同学、战友更早地转了干,关系也从兵团调到了地方。自从我成为一名教师后,支左已近尾声,地方的生产工作也已恢复正常,兵团的同志也逐步分批撤回了。

 

    恰斯学校是戴帽初中,虽有七个班级,但学生很少,每班最少只有五六人,多的也不过十几人。一二年级和三四年级各一个复式班,教师的教学负担也很重。我承担的是四、五年级的语文主课,还有初一的历史、地理等副课。干校政工处副处长王维仁经常来教室外的墙根下偷偷听课。他是甘肃甘谷人,上过私塾,读过四书五经,学识渊博。他妻子张玉华是随军家属,也是学校教师。他家就在我们宿舍隔壁。王处长一开始不放心我们的教学,经常冷不丁地要出些问题来考我们,听课也是他的考察手段之一,最后,他对我的评价是:浙江女娃,行!浙江的教学质量就是好。但我和另一位同伴并没有沾沾自喜。我觉得仅凭我当时的知识水平,要应对王处长的考察与学生五花八门的提问,压力还是蛮大的。从此我开始了一个再学习的阶段:一方面,教学任务迫使我扩大自己的知识面;另一方面,大学梦也促使自己加紧了学习。

 

    1970年回浙探亲后,我花了两个多月的工资,买回了一只78元多的“红灯牌”收音机。当时的电台已开设了类似电大教学的一些课程,如大学语文、历史等,我跟着收音机学,还想收听上海台的英语教学节目。可惜到了恰斯,什么北京台、上海台根本收不到。但在当时的条件下,有只收音机还是多了不少信息,对学习也起到了一定的帮助作用。我的自学也从那里起步。

 

    1973年后开始推荐工农兵上大学。浙江的大学有到新疆招浙江支边青年的任务和名额,这在支边青年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想读书啊!那些日子,我隔三岔五都做着梦,这些梦都与上大学有关,以魂牵梦萦来形容毫不为过。但经打听,我关系到了地方,已不符合招考条件了。我心里也清楚,在当时的形势下,政审还是很严格的,我的海外关系使我没有上大学的资格。我很沮丧和无奈。在兵团的同班同学中,历经政治筛选和推荐,凡被推荐报考的都考上了。有考上清华大学水利系的,有考上新疆大学外语系的,也有考上新疆医学院、温州医学院、浙农大的。在通信中,大家真高兴啊,这是他们能离开农场的唯一选择和机会了。特别是考上浙江的大学的,就意味着可以回到家乡了。事实也正是这样,回浙江读大学的同学,毕业后都分配在浙江工作了。我很为他们庆幸,也很为自己惋惜。我知道,如果有机会让我去考,我也一定能考上,因为我是六六届绍兴一中重点试点班毕业的。考上的同学都去开辟另样的人生之路了,而我还在恰斯学校继续做着我的大学梦。

 

    在恰斯学校的那几年中,我迷上了书法。在党办时有几位专职搞宣传的同事,他们写得一手好字,刻得一手好钢板,这让我十分羡慕和喜欢,于是一下子就迷上了。学校放暑假了,我近乎足不出户,关起门来,不知白天黑夜,不知肚饥肚饱,啃干饼子、干馍,喝玉米糊,练隶书。我用旧报纸写了一张又一张,从基本功练起,整整写了两个月。只可惜没有老师的指点,以后也没有很好坚持下去,但有一个收获,就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投入与忘我。

 

    恰斯农场为了解决我们的吃饭问题,一开始干校后勤让我们搭伙在战士食堂,和连队战士一个灶吃饭,哪知道我们却抢不到饭吃。连队战士都是大小伙子,一开饭,只要大铁盆往地上一放,就见一帮小伙子上前三下五除二,我还没扒拉几口,他们早已把铁盆吃了个底朝天了。这样,干校只好让我和另一个同伴两人自己做饭。每月连队杀一次猪,称回几斤肉,不放水,全都炒成肉丁,每次做饭舀一点当油又当菜。学校有一块菜地,我们跟着老校长,带着学生一起种,七八月份能在自己的菜地里分到几次新鲜蔬菜,诸如包心菜、茄子、西红柿、辣椒、豆角之类,但少得可怜。当时能吃到职工家里自制的酸菜、泡菜就是美味佳肴了,因为根本没有多余的蔬菜可供腌制泡菜。其余时间,我们只能在菜窖里削些从外面运来的烂皮大白菜和土豆。隔壁军马场的场长也是陕西汉子,三天两头会给我们弄点狗肉来,一煮一大锅,早上焖上,下午回来起锅,那味道香得老远就能闻到,就能让人流出哈喇子,呵呵!

 

    恰斯干校地处戈壁荒原中,离麦盖提县城也有二十几公里,没有公路,只有土路在芦苇丛中延伸。要进出,一靠军车,二靠邮政所的一辆马车。我们探亲往返都搭军车,或去麦盖提县城搭马车。干校经常要派军车去大河沿(吐鲁番)拉货,所以我们探亲都是伺机而行的。我们要坐两千多里路的汽车,然后才转火车。驾驶员都是河南兵,对我们当老师的很尊重。戈壁公路上,他们会放手让我们开。在戈壁砂石土路上,是不怕翻车或撞车的。有好多支边青年都有在戈壁公路上过把开车瘾的经历。我随他们一路,时而宿营在兵站,时而到藏民家中歇脚打尖。和河南老兵天南地北地拉呱,还是蛮开心的。让我记忆犹新的有两件事:一件是那一年从家乡返回,军车快接近恰斯了,突然从车驾驶玻璃往外看,只见土路尽头,芦苇掩映下,有一道耀眼的白光。我们惊呆了,车也开不动了,赶紧下车,只见远处的白光渐渐聚集成一个偌大的半圆形,从地平线一直飞上天穹,几十秒钟后才慢慢消失。我们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知是天象景观,还是氢弹、原子弹爆炸的光环。车开动了,我们的心还是一愣一愣的。事后也不见有报道,至今仍是一个谜。

 

    又有一次,军车把我送到乌鲁木齐已天黑了,军车就返回了。而我和农三师工程支队一起回家探亲的同学朱芝芳(现在美国)却没能在乌市火车站碰面。当时乌鲁木齐的气温是摄氏零下三十几度,局势又非常混乱,不时会有冷枪声响起。火车站里里外外都是人。有的为了买票已排了好几天的队了。原计划在乌市与朱芝芳会合,去看望被推荐到新疆大学上学的同学张笑莉(现在乌鲁木齐),但一看情况,是没法停留了。我把行李往一摞人中间的空地上一扔,说委托保管,就转身要去新疆大学跑一趟找朱芝芳。心想,我这一大件行李委托素昧平生的人保管,保不准就没了。但黑灯瞎火,又有冷枪,我总不能背着行李去找人吧。这些人都站起来拉住我说,小姑娘,不能去,太危险了,你自己赶快弄张票离开吧。我没听,压住心中的恐惧,跑出了车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跌跌撞撞走在冰冻的路上,好不容易攀扯着上了一辆破公交车。听着寒风里的冷枪声,我心里簌簌发抖,终于找到新大,见到了张笑莉,却没见到朱芝芳,我只好拉着她即刻返回车站。来到车站,一看行李被很好地保管着,那些陌生人还为我弄来一张到天津的退票,让我去北京,赶快离开。我真感谢他们啊!要知道,都是素昧平生的啊!我返身去登车,哪知道蜂拥的人群不管有票无票,已从路基上跨过栅栏登上了站台,前拥后挤地在强行登车。天是黑的,站台上的灯是昏黄的,天下着雪,密密麻麻的人前后推搡着。就在拼力挤过人群、挤上车门过道的瞬间,我被挤上来的人群仰面压倒在地,他们踩着我的身体,被后面的力量推着往车厢里涌。我声嘶力竭地喊:下面有人!但我的喊声被淹没了。那一刻,我突然醒悟:喊是没用的,我只能站起来,否则会被踩死。我拼命地拉住自己的裤腿借力,不顾一切地用双手推着涌上来的人群。我的军大衣棉袄、军皮靴全没了,但我终于站起来了!火车开动了,我的行李却没能带上车。不料过了几个站,我忽然听到广播中说,我的行李在最后的邮政车厢里!原来是张笑莉急中生智,把我的行李扔给了押车的大兵,还写上了我的姓名。就这样,列车载着我到了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到北京。我虽受了伤,但是却险中求生。后来我总结,幸而过道窄,是严冬季节,火车的双层车窗玻璃被冰封住,打不开,以致人群不能从车窗内往里涌,否则我就算不被踩死,至少也会被踩成重伤。

 

    恰斯学校的学生是维汉两族的,学生大都是部队干部子女,汉族学生大多是随父母从内地来的,来自五湖四海。维族学生长得很可爱,我还记得很多姓名,如吐尼莎、艾尔肯、巴斯旦等。艾尔肯是个左腿残疾的小男孩,小脸膛红扑扑的,跳着一只腿和同学们追逐游戏。他要是挨了批评,他姐姐吐尼莎就会为他向老师道歉。姐弟俩汉语不怎么好,但学习很努力,很诚实。至今我还经常想起他们。还有刘捍江兄妹三人,捍江是学生中年龄最大的,当时已上初一,他们来自陕西汉中,特憨厚,学习也肯钻研,很努力,经常会举手提问,有时候他的提问我还一时答不上来,只好课后去翻书。2004年我去新疆寻访故地,有幸找到了他,他已是喀什电信局的技术人员了。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在山东东营,一个在上海,都有一份不错的职业。我真感慨:在艰苦的生活中成长起来的新疆孩子都很能干。

 

    在恰斯学校工作了四年,和驻扎在喀喇昆仑山的边防战士朝夕相处,看他们入伍、退伍,看新兵训练,看他们换防,听他们讲边卡轶事,和维吾尔族学生及他们的父母交往,过他们的节,品尝他们的馕、馓子、馃子、瓜果、干果,享受五湖四海的部队领导、干部、战士、职工、学校老师的呵护、关爱。恰斯四年,是我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岁月年华。直到1976年初,我才调回建德。

 

    结束语

 

    在浩瀚的时间长河中,个人与时代总是息息相关的。一个人一生中也许会有很多机遇,或擦肩而过,或正逢其时,或望洋兴叹。得则幸,不得则只能认命。人到中年以后,我逐渐开始对时间的长度产生敏感,因此,我越发真切地庆幸自己四十多年前的那段经历。

 

    十年夜雨心不冷。在四十年战友团聚会上,有战友作词谱曲合作演唱了一首歌,表达了大家现在的心境:当皱纹爬上额头,当黑发不再拥有,再回首四十年前那时候,万里赴疆共度春秋,移沙包造出良田万亩,挖渠道引来雪水长流,患难与共修补地球,我们无愧于那个时代,我们用青春年华把沙漠变成了绿洲。当花甲已在招手,当青春不再拥有,如今重见四十年前朋友,金钱财富不是我们的追求,欢乐健康才是我们的祈求……新疆塔里木近十年的生活,给我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人和事,而最让我敬佩和爱戴的人,则是徐立国副政委(当年职务)。他睿智、豁达,极有文才,为人正直,作风正派,忠诚于事业。当年如果没有他对政策的全面理解和对支边青年热忱的关爱,就没有我以及一批“可教育好子女”支左的机会,以及后来改变命运的契机。那段经历对我的世界观、人生观的形成,为人处事的态度,工作能力的培养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在工作中坚持原则,生活中宽厚待人,他的人格魅力使支边青年都把他当作可敬可亲的领导和长者。如果说我的生命之路有贵人相助或高人指点,徐政委就是我遇到的第一贵人和高人。1991年,他在提前离休多年后,从解放军总参安置地西安专程赴浙江宁波、绍兴等地看望支边青年,也专程到新安江来看望我,受到大家热烈的欢迎和热情的款待。徐政委才华横溢,但却少有施展的机会,人生的大半历程也不免有所波折。好在一切艰难和波折都已成往事,在他八十寿诞之际,我谨以此文表达我的感谢之情、感恩之心,衷心遥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全文完)

责任编辑: 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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