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奶奶家时，杭州姑妈凑巧也在。

 

　　我是给父亲送冬衣去的。父亲腼腆试穿时，奶奶架着老花镜含着笑，仔细地端详，流露出所有母亲都有的神情。在奶奶心里，我这历尽人世沧桑的父亲，无论是七岁，还是七十岁，都是她心头的一块肉。奶奶对父亲，就像父亲对我。

 

　　我对奶奶说，你今天气色明显比前些天来看你好多了。姑妈接上话茬，只要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多和她说说话，奶奶的气色自然就好了。我虽在一旁呆站着，心里岂会不明白话中之意？看看姑妈，再看看父亲，一时间就突然清晰地意识到父亲和姑妈的不一样。

 

　　父亲一生木讷多于亲和，大部分时间其实都不精通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艺术。性子耿直起来，会让他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显露无遗，憋着不行，昧着良心更不行。姑妈说，奶奶虽然耳聪目明不痴呆，但心里还是希望受重视，希望儿女绕膝。而我的父亲，除了那些默默的行为以外，你永远不要指望他会用语言将他的老母亲安抚得心花怒放。

 

　　我大概深受父亲的影响，以致他身上的许多习性，都潜移默化到我的身上。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跟父亲较真，其实就是跟自己较真，这是一个很纠结的内心活动。我是我，父亲是另一个我。我不知道这样比喻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失去了最初想要表达的意义。事实上，这另一个我，见不到时，时时让我惦念，见到时，我又什么都不想说，甚至情愿回到之前看不见摸不着的惦念之中。

 

　　看见父亲，就像看见自己，这句话是我想说的。从他的孤立清冷中，我预见自己的未来，甚至看见自己坐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安详地死去。据说，精神抑郁症与日照时间的长短有关。光照会促成人体内维生素D的合成，维生素D大约就是精神抑郁症的诱因之一。我总是在深夜胡思乱想，估计长此以往，会得精神抑郁症了。

 

　　得精神抑郁症，这不是任何人想看见的，尤其是我的父亲。这个冬天有点冷，父亲总是提醒我要带着孩子多去晒晒太阳。

 

　　我常常在想，当父亲看见他的父亲时，是不是也像看见自己一样？

 

　　书房里开着空调，空气是温暖的。我准备关了电脑，去看午夜12点的节目，可是，我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从书架上取下《百年孤独》？我是想在这夜黑之中重温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的坎坷命运？还是决意要跟着故事陷入一种绵绵无穷的孤独中去？

 

　　真扯远了，由我和父亲，想起孤独，想起人与人，想起家族与家族……（江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