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桃姐》,偌大的影厅里只有八九位观众,还没开映,就有些凄凉感。
故事说得慢,节奏有点跳跃。情到悲伤时,就会出现一两句搞笑台词,把涌到眼眶里的泪逼回去。从头至尾,眼泪只在眼眶里,一两句搞笑台词,也只限于会心一笑。影厅里一直很安静。
影片有很多看点,可以看刘天王戴老花镜,可以看叶德娴的演技,可以看众大牌明星的客串。我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老人们吃饭滴汤漏水、相互拿错假牙,病危中庄重的祈祷……这些片断都跟我的记忆有关。
我的外婆,她看我从尺把长,一直看到我的儿子一米高,而我,也看着她慢慢、慢慢变老、变干涸,直到人生终点。
外婆70岁时,身体还是硬朗得很,与老友聊天时经常会说一句“现在的我们,黄土埋到这里了,要想开点。”说完,她把手在脖子边比比。其实说这句话时,外婆藐视那些“土”,甚至无视那些土。她总是信心满满、踌躇满志。每天菜市场里巡回调研,为便宜三五角钱洋洋得意;与一帮同龄老太抢着拣啤酒厂里没有烧尽的煤渣,在厨房的一角堆得老高;与老姐妹逛市场,漂亮衣服一套套买不歇。
80岁那年,她摔了一跤,此后,依赖床的程度一天比一天高。老姐妹们,一个个相继而去,来家里看她的、一起做祷告的新面孔越来越多;从任何事都做得干净利索,到整日卧床,万事求人;脸上的老年斑重重叠叠,越来越密,覆盖了她原本细腻白晰的皮肤;两手的指节越来越大,原本绣花做鞋的纤纤十指最后拿不起一个匙子;眼睑越来越厚重,松弛的皮肤几乎把眼睛都遮蔽了,杏仁变成了绿豆。那时,我再也听不到外婆说“黄土埋这里”,她只是躺着,盼望朋友、姐妹、亲戚、子女一个接一个去看她,听她絮絮叨叨说身上的病痛,说保姆的各种不称心,让信基督的姐妹们为她祷告,企求天父减少身体上的病痛。
90岁的外婆,躺在病床上,就像一堆燃尽能量、即将熄灭的柴禾。
电影里——桃姐:人的命,天注定。
神父:《圣经》上说了,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哭有时,笑有时,生有时,死有时。
桃姐:吃奶嘴有时,进棺材有时。
外婆走了,我目送装着她的箱子顺着轨道进一台机器,半个小时后,化为尘化为土化为乌有。
电影结尾,满墙的爬山虎在秋风中奋力向上攀爬,老校长吟哦“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有人说,这部电影能找到女导演的一种心境;有人说,人人身边都有一个桃姐。其实,每个人都可以从桃姐身上找到自己,在不断为身边心爱的人付出时,不自觉地跨过一个个将老正老已老的沟壑,最后萎缩地不成模样,或痴傻,或埋汰,或如一段枯木,直至消失于世界。(许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