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题目是借了庄信正先生的。没有哪句比这个更能代表我看《张爱玲庄信正通信集》时的感受了。去年冬天回家过年，就想把看了一大半的这本书带上，但最后还是放下来。

在家里，一次次看，一次次对家人感慨：以后再也不看关于张爱玲老年生活的书了，太让人难过。那些夜晚，熄灯就寝，心都是灰的。

这些陆续披露的通信集，相当于她的传记——她的晚年生活不再空白。

一个老人带着行李，每天换一个汽车旅馆，有时睡眠不足两三小时……就为逃避所谓的“虫子”。而朋友们包括夏志清等都知道这些，却爱莫能助。庄信正甚至劝她，既然有那么多虫子，干脆离开洛杉矶换一座城市……她谁的意见也不听，一意孤行。过了大半年这样流浪的生活。

一个人跟生活作战，一个老太太不到万不得已，无须别人帮助。唐吉诃德一样疯狂地对付身体上的顽疾。

这个阶段，她与庄信正、宋淇夫妇同时通信，描述的都是同样的生活内容。有不能著文的焦灼和苦于应付生活的无奈，每天的大把时间都用在对付身体上了。一次次搬家，一次次丢失珍贵的资料。谁都不能搀她一把。

人有时越孤独，越不需要别人来插手生活，仿佛被全世界遗弃才好。这样的孤独是完整的，不至于千疮百孔，也是一种对于自己的成全。

这个老太太，没有退休金，靠微薄的版税把自己担负下来。从大好青春到晚景暮年，一直靠书写养活自己。20世纪90年代，“张爱玲热”已经在大陆兴起，有可观的读者基础。可当她死后，她的存折上只有一万美金，都是节俭出来的。把精神的、物质的，一股脑儿地给了多年好友宋淇夫妇。

退一步想，这样走过一生，也挺超脱的，无后，无挂牵。用文字绚烂自己，让一代代读者折服。

庄信正的注释特别好，是我看过的所有通信注释中最本分的一本，水一样向前流淌，遇风转弯，遇雨折头，漫漫涣涣，一路陪着走到尽头。

无论庄信正，抑或宋淇夫妇，都是古道热肠之人。张爱玲遇见他们，也是有福——虽然她一生都缺爱和保护。（沈伟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