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卧床不起已有数月，留给她的时日已经不多。我虽尽量多抽空前去陪伴，但总觉难报养育之恩。内心的愧疚也与日俱增。

母亲都是伟大的，但在我心里，我的母亲因为她不平凡的经历而更为伟大。听母亲说，父亲十七岁便娶了妻，同样是还未全懂人事的妻子因为难产而早逝。母亲是邻居家的姑娘，同情之余也有半分爱怜，于是便嫁与父亲为妻，与父亲度过了半个世纪的坎坷人生。母亲养育了四男四女，可谓英雄母亲。等把我们姊妹八个拉扯成人，母亲已是年过花甲，老态龙钟。父亲未到古稀就撒手离世，母亲又守了二十多年的孤独。

母亲的伟大还体现在她的善良和无私上。我小爷爷解放前被抓了壮丁，小奶奶扔下了一个三岁的聋哑儿改嫁他人。我爷爷不忍心，只好把可怜的聋哑儿视作己出。可爷爷奶奶不到四十就去逝了，这重任自然落到了我父母身上。本想把小叔叔扶养成人就可自立门户，却因小叔叔天生残疾，未能娶妻生子，就一直跟在我父母身边。后来小叔叔又被捕野猪的铁夹夹瘸了脚，再后来又瞎了眼睛，直到年老寿终正寝，母亲一刻都没有嫌弃过他。

母亲不仅辛劳一生，也饱受了人间炎凉。上世纪50年代，农村走合作社道路，有些基层干部搞过了头，我父亲牵头联名写信反应情况，被污为破坏社会主义合作化道路的反革命，被捕入狱。母亲喊冤无门，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和一个聋哑小叔，为了活命，苦苦支撑，期间还受尽歹毒之人的无端欺凌。后来父亲被无罪释放，可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的“四清”运动，父亲又被认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破坏分子”，被列入“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的对象，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全被充公。加上后来的“十年动乱”，母亲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全家人每年有一半的口粮都是靠借储备粮度过的。孩子们的衣服总是大的穿了传给小的，小的穿破了补了再穿。三四个小孩同盖一床被。这种清苦的日子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才彻底结束。

等子女们都成家立业，日子逐渐好过起来，母亲本该享享清福，然而子女们又大多不在母亲身边。父亲走后，只留下母亲一人守着空空的老屋。母亲80岁还能上树摘杨梅，前些年不慎跌下高坎，脊椎骨变型，行动不便，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多前，我们做了很多思想工作，终于把她请到敬老院，算是衣食无忧，可连普通话都听不懂的她，很少与人交流，也不会其他什么娱乐，整天郁郁寡欢，无奈只好又把她送回老家，专门请人照料。

最近几天来，母亲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了，已经不能自主翻身，身上已有了褥疮，幸好还能少量进食，也许还能多拖些时日。我们兄弟姐妹也轮着前去陪她，但都因为各自都为生计所迫不能久留。

唉……现代文明给人们带来了丰富物质财富，却带走了原本值得怀念的东西，该到去弥补的时候了。

  （赵礼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