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末

江南多雨，尤是六月。

烟雨蒙蒙，白雾飘渺，江景愈发显得奇幻。走在江边，连素来聒噪不停话题多多的女人，此刻也不自觉停下脚步，对着江面深吸一口气，由衷地感叹：真美！

手机微信的朋友圈中，几乎人人都会上传一组这样的“奇雾幻境”照片。好像这些年年见着的景色，今日尤其显得珍贵，不拍下几张照片，仿佛就无法拥有似的。

我也很享受这样的景致，但却从来没有用“美”字来形容过它。临江生活的二十多年中，父母曾经的家、自己的家，甚至工作了很多年的地点，都临江而在。我日日与它相对凝眸，互相依存。江的上游这段景，无论是山是水还是江上时有时无的雾，甚至那倒映的月色、西山的晚霞，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内容。

我不是慕名前来的游客，也不是匆匆而过的路人，我似乎从来不记得要用“美”这样具象的词来描述它，因为它已经熟识得如同我的屋子、我的院子、我的家人。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它，我只知道，我每天晚上都枕着流水的声音安然入睡，每当注视被落日映红的天边浸染的江水时，心中就会寂然无声；看着江面悄然扯出第一片薄雾时，内心就会轻盈舒畅起来。

犹记得居住在父母家的那些日子里，湿漉漉的石板路，潮湿的石栏杆，浓密的柳荫，寂静无人的江边小径，听得见雨珠从叶片上滑落下来敲击石面的声息。江面笼罩的白雾打湿了鬓发，润湿了脸庞，无声无息地漫过全身，浸入每一个毛孔。我行走在其中，我成了它，它也便是我。

我在它的身旁度过了最好的年华，我一直以为，它会永远保留现有的模样。不，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它也会改变它的芳华。

它也有它最好的年华吧？这山这水这自然之物。是在我们见着它的年代，还是在杳无人迹无人陪伴的年代，或者，早在洪荒之时？

曾经在某一天去江的上游，想看看在它的旧模样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漂浮垃圾，以及四处浮立的鱼排建筑，还有一些看不见的丝丝沉入水底……原来，正当我们面对它的不老容颜而感慨自己的年华老去之时，它也在悄悄地改变。它是被人在悄悄地改变。

它是该庆幸寂寞了很久的容颜被人见着时的赞美和惊叹，还是该伤怀逝去的纯洁的自由的年华？

当它的上游将被另辟蹊径的时候，它也将与我们一样逐渐枯萎，我也将与它一样，慢慢老去。

微信上有人写下：“留住这些可能很快消失的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