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的散文，写得很随意。因为满腹都是中外典故名章，无论什么话题，他都能有感而发，引经据典，写出让读者看了饶有趣味的文章。

有一篇美文《金鱼》，写得很有意思。

题目是《金鱼》，开篇却大谈天下文章之道。天下文章分为两种，即“有题目”和“没题目”，再谈两种文章分别应该怎么写，适合怎样的场合写。引出一个英国作家的典故，这位英国作家每天要写报纸专栏文章，自然有词穷挠头谈不出的时候，他急中生智，翻开案头字典，蒙上眼睛圈一个词，即以该词为题目写出一篇命题作文，交给等在门口的排字工。这种随机应付的方法不仅帮他还了稿债，有几篇还成了代表作，其中有一篇即为《金鱼》。周先生玩心大发，决定也依葫芦画瓢，记一篇《金鱼》。

文章这才进入正题，聊到了“金鱼”。周先生一谈到金鱼，便说他很不喜欢。为什么呢？因为一团肥红的金鱼让他想到“身穿红布袄裤，扎着裤腿，拐着一对小脚伶俜走路”的中国新嫁娘，那是残疾的、自由被束缚的象征。而周先生对鱼的理想状态是：“有一个大池子，须有活水，池底有种种水草，如果里面有鱼，最好是天空和水的颜色的，如鲫鱼，其次是鲤鱼。”

文至此，似乎已经收尾，周先生却还有话要说。

笔锋一转，“几个月没写文章，天下形势似乎已经大变，有志要做新文学的人，非多讲某一套话不容易出色……文学上永久有两种潮流，言志和载道，《金鱼》少言志多载道，自忖属新文学，也算转文风了。”

绕了半天，原来如此。读者读到这里，必会心一笑。周先生眼里的金鱼便是多有禁锢的老文风，虽然华丽绚烂，但整日只在透明玻璃缸里作达官贵人的观赏物，纵使再美也厌恶之。真正好文，应该有“活水”，是大自然纯粹的颜色，不着痕迹的，自然而然的。

一篇随笔，看似非常随意，想到哪谈到哪，但细看，却是极精巧。好像周先生把一件宝贝放在曲折的胡同深处，每到一个拐角，向你展现一片风景，直到最后，才把宝贝拿出来。而读者呢，虽然有点被绕得团团转，但那份藏和找的乐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让人莞尔。（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