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雪姣

在我印象中父亲只种过一次花，那是一个爱种花的老同事给他的几颗牵牛花种子，随手撒在房前，小小种子执著地发芽，蓬勃地生长，疯长的牵牛花藤缠到了旁边高大的桂花树上，又蔓延到几棵竹子上。

于是那个夏天房前一片灿烂。

第二年，稀稀落落几朵牵牛花。

第三年，牵牛花不见了踪影。

妖娆多姿的牵牛花彻底退出家人的视线实在是缘于父亲的过分勤快。他整天握着一把锄头，见草就锄，见缝插菜。那些可怜的牵牛花也许还在松软的泥土里冒了一点点芽，做了一点点春天的梦，就被主人扼杀了。

于是到了第三年，我家的牵牛花就彻底绝迹了。

于是桂树上竹子上又像先前那样缠满了碧绿碧绿的丝瓜藤，树上挂满了苗条秀气大大小小的丝瓜。桂树变成了瓜树。

我曾很遗憾地对父亲说，多可惜啊，那么艳丽的牵牛花，一颗种子都没留下。父亲一边锄地一边说，可惜什么，花又不好当饭吃，不如种菜好。

父亲七十五岁了，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种花经历。

父亲的一辈子就是执著种菜种庄稼的一辈子。

父亲的菜园四季常青。

一茬菜成熟了，父亲便骑着电瓶车一路送菜出来，先送到大女儿家，再到儿子家，最后一站是我这个小女儿这里。有时我在上课，菜就放在传达室。一车菜分送完了，便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暑假玉米成熟了，香香甜甜嫩嫩的玉米成了我和女儿一天的主食。把玉米粒用刀削下来，在豆浆机里打一下，就是色香味俱全的玉米糊，那味道真是醇到家了。整个暑假我和女儿吃掉几十斤嫩玉米。

地瓜成熟了，去年做了很多地瓜粉，今年嫌麻烦没做，于是家里地瓜吃不完，送了好多给人家。我每次回家都带一大袋回来。我喜欢吃紫薯粥。女儿的口味像极了她的外公外婆，也喜欢吃地瓜，蒸地瓜，地瓜粥，地瓜条。每次看到我们大口大口吃着地瓜，父亲就好高兴，开始宣传吃地瓜的好处。

村里的荒地荒田越来越多，父亲看了觉得可惜，多年没有种水稻的他今年种了一亩水稻。从撒种到归仓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国庆假期我帮了半天忙，结果腰酸背痛了两天。可以想象父亲母亲流了多少汗水花了多少心血才换来这金灿灿的收获！今年种的是糯稻，现在我煮地瓜粥用的就是父亲亲手种的糯米。怕他太辛苦，我们劝他以后别种了，可父亲说明年还要种。

父亲对种菜种粮食情有独钟，他给我们讲过很多关于粮食的故事。

那时候粮食总是不够吃，米饭不够，地瓜南瓜玉米土豆来凑数。那个年代粮食是不许买卖的，家里也没钱。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每个周末都上山，早上出去，天很黑了才回家，背回家或大或小或粗或细的树，这也是不允许的，只能天黑了悄悄背回家，藏在楼上风干一段时间，会有人上门购买，好像是兰溪义乌那边的人。交易也是晚上悄悄进行。我们不卖钱，换粮食，主要是粉干。就这样，父亲用力气换来粮食养大我们三个孩子。

还有一则心酸的关于粮食的故事。快过年了，家里没有粮食，父亲悄悄地去兰溪买粮食。好不容易买到几斤，不幸中途被查收（不知用什么词合适，查收？没收？收缴？拦截？扣押？现在看来是合法抢劫，因为对方是政府工作人员）总之，花掉了钱，却什么也没有。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眼巴巴地盼父亲买米回家过年，结果什么也没有。不知道那个年是怎么过的。

饱食终日不知饥饿为何物的人是理解不了上辈人的土地情结的。

如今父母亲搬进了新房子。现在的房子设计越来越美观，家家房前有花坛，别人家门前姹紫嫣红着，我家的花坛里种着的依然是绿油油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