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丽敏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春分这天,雨势收住了。
清晨出门时,还是往提包里塞了一把雨伞,因为春天的气候是莫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雨点就会落下来,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情绪不稳。
路上果然就下起了小雨,也可以说它是雨雾,从山褶子里升起,飘在空中,变成细小的水珠子,粘在树上、花瓣上,也粘在行人的头发和衣服上,潮乎乎的。
我坐在客车里,那雨雾并没有粘到我身上来,而是粘在车窗玻璃上,又细又密,像从额上渗出的汗珠。
我坐的这趟客车是开往市区的。
山里的雾还在往上升。白色的雾,被风扯成各种形状,一会儿是流瀑的样子,从山顶一泄而下,很有气势;一会儿是薄而柔软的缎带,缠在半山腰上,丝丝缕缕,将远近的山分出很多层次。
这情景,很容易就让人想起“山色空濛雨亦奇”的诗句来。
当车开过一个长长的隧道后,很神奇的,雨雾没了,阳光明晃晃地照过来,金色炫目,让人睁不开眼睛。
只是隔着一座山,便是两个世界的气象与景致。
闭上眼,再睁开,发现那炫目的金色并非来自阳光,而是油菜花地。或者说,油菜花的金黄在阳光的强调下,变得炫目了。
即便是看惯美景,内心淡然,将一切视作虚无的人,面对这眼前豁然一亮的景致,还是会忍不住在胸口生出热烈来,想要对着春天抒情,想重新地、好好地爱上一点什么。
爱什么好呢,爱一个人,还是爱一朵花?
爱一个人是不容易的,在中年之后,越发不容易。而年轻的时候,爱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啊,就像这春天的花开得那么容易,一触即发,漫山遍野,只不过凋谢起来也如春花,一场夜雨过后,落英满地。
不管爱多么虚幻,易逝,还是要趁着年轻的时光纵情去爱,这样,生命就不会过于乏味。而进入中年后,最好把爱收起来,或移情于山水自然,或放到自己最不能舍弃的那件事情当中去,比如垂钓,比如写作。
说得有些远了,还是把话题拉回,说春分时节的事物吧。
到了春分的节气,春天就过去一半了。
任何事物,过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就会过得格外快。两天前看见路边开着的李花已经落尽,树枝上是绛红色的叶子,真是乍开乍谢啊,也不过两三天吧,花就没了,比樱花还要短暂,仓促。
河边柳树的颜色在加深,间隔着桃花的红和梨花的白,从车窗掠过,极为惊艳,有水墨画中的柳烟花雾之美。
菜地里也有很多花在开,白的萝卜花,紫的蚕豆花、豌豆花。
当车子快要到达目的地,发现路边有一簇簇的金黄,像阳光的脚步里开出来的花朵,原来是蒲公英。
蒲公英也叫黄花地丁、婆婆丁,是解热凉血的良药,也可当野菜鲜吃,热水里滚一下,拌上麻油、盐,即可入口,有一种山野特有的清香味道。
我妈喜欢吃野菜,春分时节的野水芹、马兰头、苦叶菜、蒲公英,她都喜欢。
去年,我曾采过很多蒲公英的种子,给妈妈,让她撒在后院,这样,想吃蒲公英时,就不用去很远的野地里采挖了。
那轻得吹一口气就能飞起来的种子,妈妈会记得播撒吗?若她记得,那么,她的后院里,现在应该已开满这金黄色的小花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