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寿猛生

经历“文革”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牛鬼蛇神”便成为各种“坏人”的统称，它既包括“文革”前已定为专政对象的“地富反坏右”，也包括“文革”中新戴帽的“叛徒”“特务”“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严州师范为建德的主要学府，也是“文革”的重灾区，父亲是建德师范的副校长，自然成了“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成了红卫兵批斗的对象。

当时我是严师附小二年级学生，小学生必须和师范生共同参加造反派组织的批斗大会。记得每周都要开批斗会，地点在学校的大食堂，气氛十分压抑。程新法、钱大同、寿崇德、徐步云等“走资派”都要上台陪斗，每人脖子上都挂了很重的大牌子。

批斗会一开始，红卫兵头头宣布XXX（老师）为新的牛鬼蛇神，把他揪上台来，然后宣布此人的历史问题或反革命行为，大会结束后，此老师就被关进牛棚。当时牛棚设在教工食堂里，里面黑暗的房间里，严严实实地关押着校领导和老师共计20多人。学校里也有很多大字报是针对父亲的。父亲被冠以“怕死鬼寿崇德”“反动学术权威”。作为批斗和被打倒的对象，父亲的态度是虚心接受，认真检查和悔过，认识与形势的差距，但他从来没有恨过批斗过他的学生。1967年，校园内发了武斗现象，大批庵口农民冲入学校，进行打砸抢，有位财务科的朱会计去劝阻，当场被打断腿骨。

因为要搜查和销毁“四旧”，艺术品被看成“糟粕”，要破掉。梅城大街上也有过把剧院的戏曲道具全部烧毁的场面，为我亲眼所目睹。为防止部分极端的红卫兵抓到“政治把柄”，无奈之下，父亲将自己几百件书画藏品毁弃，许多名人题跋的画，被剪掉烧掉。我记得父亲偷偷拆下的国画装裱的轴头都有一筐之多（包括大幅的潘天寿的作品，因为当时潘天寿已被江青认定为特务分子），对一生喜爱艺术和收藏的父亲来说，心灵受到伤害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父亲还是十分机智地将部分国宝级字画，通过可靠的学生和梅城的朋友转移出家门。钱雁秋师傅、胡承斌弟子等为保护这些艺术品出了大力。还有一部分画托浦江文化馆的学生周成高，保存在浦江。后来，梅城武斗越来越厉害，不断波及严师，父亲果断地带上我到汪家火车站，乘火车撤离建德，到上海祖父家，暂时避开风头，20天后才回到建德。对于“文革”，父亲能以平和的心态来对待，他教育我们不要恨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

“文革”后期，为歌颂毛主席的丰功伟绩，建德县革命委员会请父亲画大幅毛主席半身油画像，挂在县委大楼，后来为杨村桥政府在三岔路口的每一面各画一副毛主席像（其中有一幅是毛主席去安源），为建德师范大门画了一副高20米的毛主席画像，还有新中及各乡镇都来请父亲去画。后来父亲回忆说：“每副毛主席画像，大的有50到60平方米，即使是刷刷油漆，刷一遍就够辛苦的了，何况是画毛主席像，比例、轮廓都要准确，面部表情要和照片一模一样，稍有疏漏，就会出政治问题。那真是一种考验啊！”记得有一年春节前，天寒地冻，父亲一人在杨村桥路口画毛主席像。我因为放寒假了，一直在场作陪。我们住在镇政府的一个小房间里，每天晚餐由我来烧，多半是买块豆腐和腌菜炖炖，将就着吃。直到除夕前一天晚上，我们才离开杨村桥，回梅城过年。到了后期，陪父亲画像的有学生李瑞有，他们在新中画像时，李老师不慎从云梯上摔下来，手臂严重骨折。

父亲就是这样，以极大的意志，以对主席的热爱之情，圆满地完成了政治任务，自己却留下了腰痛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