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家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从未谋过面的读者朋友。

他叫小张，江苏人，与妻子在象山打工，是个文学爱好者 。他说自己是收废品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真是。

我请他坐下，给他泡了一杯茶。

小张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到桌子上，憨厚地对我说，老师，这本书是我从收来的废品里捡出来的，很喜欢，看了很多遍，你那个语言我怎么学也写不出来。

我一看，原来是前些年出版的散文诗集《只为你开花的树》，书的封面很脏，边缘也不干净，全是黑色的痕迹，像难看的老年斑，连我这个“娘”都有点嫌弃，可有人却把它当成了宝贝，时时捧读，心不由一热。

翻开一看，书的扉页上有自己的签名和印章，时间是2009年8月28日。我不知道这本书有过怎样的经历？唯一清楚的，就是在某一天，它被夹在一堆书报当中以废品的身份卖给了小张。

小张说，他很喜欢读书，每次收来书报都要把他认为有用的挑出来，堆在自己的房间里，有空就拿一本看，这本书也如此。我对小张说，我很庆幸这本书，在它沦为废品的时候，遇到他这样一位真诚的文学爱好者，发挥了它的一点价值。这是书的幸运，也是我这个作者的幸运。我问小张还记不记得这书什么时候收来的？他说有两三年了。

小张告诉我，他不会电脑，看了我的书后就用手机在网上搜我的相关信息，费了很大的劲，最后竟让他找到了我家的地址。他看我的博客，特意去注册了微博关注我，与我联系，偶尔会发个问候的短信，说说自己生活的苦闷，并希望有一天能当面向我请教有关写作的问题。

于是在这个临近岁末的冬日早晨，小张带上自己写的作品和礼物从象山坐车到宁波来找我。当我看到那一叠手写的稿子，被他对文学执着的追求深深感动。小张请我有空看看他写的东西，有没有基础，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写下去。我说，写作是我们内心的需要，如果你想写就去写，不要去管写得怎样。

作为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文学爱好者，小张感觉自己像一条漂在大海上的小船，看不到希望的岸。这也许就是文学带给他的痛苦吧，因为有思想、敏感，追求诗意的生活，所以与现实格格不入。比如同行收废品大多会做些手脚，玩些短斤缺两的伎俩，这样可以多挣点钱，他却是实打实的来，结果一年忙到头没多少收入。妻子的工作也不稳定，老家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儿子，由于当地人流行早婚，他还得准备好给儿子造楼房的钱。幸好有文学，让他感觉到一点生命的亮色。

“老师，您说文学对当下的现实有什么意义？”小张问。

面对这样一位实诚的读者和文学爱好者，我不想说一大堆空洞的大道理来标榜自己的“高大上”，我认真地回答他，文学对现实没有意义，但对我们的人生有意义。就像你，不管从事什么职业，文学让你的精神有了跟别人不一样的高度。小张大概没料到我会给这样一个答案，他想了想，又憨厚地笑了。

临走前，小张送我三本他从废品堆里找出来的书，村上春树的《东京奇谭集》《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读（下）》，我收下了这份沉甸甸的礼物。作为回礼，我选了自己的三本作品集，签上名字送给他。在其中一本书上，我写了一句送给小张的话：“做最好的自己。”

送小张下楼，感觉有点热，空气里似有隐约的春意。

（沈珈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