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文静

江南的冬，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来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将屋顶、将河岸、将道路、将树梢、将车辆、将裸露的泥土一小口一小口吞噬直至消失，世界被催眠成白色的魔幻世界，只有奔腾的河流和静谧的湖面睁着眼睛，不肯就此沉睡。

江南的雪，不同于川端康成《雪国》里的雪，那开首一句：“穿过县界的长长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此后从雪国厚厚雪檐下走出的人物和故事，便总是覆一层料峭和清冷，呵出的气息虽然凝结成美丽的冰花，但抖落不了那份压抑和寂寞。

江南的雪，恰恰相反，携带着新生的意象，唤醒生命的鲜活。那纷纷扬扬的白雪，覆盖住日复一日厌倦了的尘埃污秽，让过于纷杂缭乱的世界安静下来。满视野的白茫茫，抹去岁月的痕迹，又自然而然让人生发出新春的憧憬。生命在轻盈的白中沉静，享受倾听的一刻，倾听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在白色的境地里还原一颗清明心。

江南的冬，如果没能等到一场雪，那就该有一团清冽的寒气。从十一月下旬开始，在瑟瑟秋风吹落金色的银杏叶、黄色的鹅掌楸、红色的三角枫、锈色的梧桐叶之后，天色也变得灰黄。是时候将应季的冬衣取出，等待冬天的来临，让清冽冰冷的寒气重新洗出透蓝的天空，让扑面而来的寒风裹紧你的身躯，也裹紧你的思维。思维变得清澈透明，过滤掉外来的一切牵扯，一心向往回到那一处温暖的所在。在凛冽的冬里的一间小屋，属于你的窗口镶着明亮的灯火。将席卷而来的寒气关在门外，围炉取暖，烫酒烹茶，门外呼啸的风是美丽的乐章。

在清冷的冬里，还少不了一片暖阳。愈是清冷，愈是明艳的暖阳。因为冷到极处，那阳光更有着洪泽万物的光辉，而背阴处的寒冷与阳光下的温暖混合而成的反差，就拥有着无以言表的迷人之处。

江南的冬，如果没有雪，也没有寒风，而是这样混混沌沌的暖冬，模糊了与秋、与春的边界，混淆了我们辨析季节的思维能力，那也没关系。还有各处杀年猪的吆喝在提醒你，年尾已至，冬的时节照常来临了。

杀年猪就像过年的预热，大清早在院子里架起灶台、生起火，请来专业的师傅剖杀养了一年的猪。厨灶间一片热火朝天，主人家备好酒水菜饭，摆出几张大桌子，待亲朋好友四处聚集而来，围坐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畅快通达。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悠悠等待新年的到来，过往的一切烦恼、辛劳，都在一场场盛宴中烟消云散。这人间的烟火，原是最让人熨贴让人牵挂让人辛劳之余还能抒情放歌的动力。 只是，这个冬天总算是像冬天了，虽然节奏跳跃之快让人气息不匀。

接踵而来的寒冷冰冻已经刺入骨髓，还未降临的大雪，已经飘在人们用各种向往铺就的小径上了吧：赏雪、寻梅、煮酒、烹茶、访友、抚琴……这每一样，都成就出江南的冬里那诗画情意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