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虽然是穷学生，但生活似乎也是蛮丰富的。别的不说，晚上吃“消夜”就是一例。按说该写“宵夜”，但南方似乎又流行“消夜”一说，我觉得更加传神也更贴切。你想，那时年轻胃口好，活动多消耗大，一到晚上如果不吃点东西，躺在床上饥肠辘辘的，这漫漫长夜如何消受得了呀。

我们那时的宿舍楼一幢幢是全开放的（除了石井山上的女生楼外），谁都可以任意进出（最近几年回厦大，发现当年的宿舍楼都加了铁栅栏和门禁，如同监狱号子一般了，大感不解）。一到晚上八九点钟，估摸着大家都结束晚自习回来了，就有一个校工拎着一个铅桶，沿着楼梯一路叫卖过来了：“肉粽，肉粽”，“烧麦，烧麦”，或是：“海蛎饼，海蛎饼…..”

当时晚上主要的消夜就是这三样东西，前两样好理解，这最后一样海蛎饼却是厦门的特产小吃。海蛎其实就是牡蛎，剥出来一粒粒如同眼珠子似的，看起来挺恶心，但要是用面粉一拖油里一煎，圆圆扁扁若茶杯口大小一枚，吃起来焦黄油脆，可好吃了。我记得当时最爱吃的就是这个海蛎饼。价钱也颇便宜，海蛎饼和烧麦1角钱一个，肉粽大约是2角。如果没钱也可以用饭菜票换。当时我们的饭菜票在厦大校园内是通用货币，而且是硬通货，有时比钱还管用。

我们男生促狭，有时会故意捉弄这卖消夜的校工。明明听到“肉粽，肉粽”的叫卖声过来了，我们不响；等到他走过去有点远了，再夺门而出，大喊：“肉粽！站住！”或是：“肉粽！回来！”那校工闻声，还真的驻足并且折回来了。

但有时赶上天气不好或者不知什么原因，这校工竟然没来，我们可就又要难过了。班上的诗人老吴也是蛮贪嘴的，每晚到了差不多时辰，他似乎生理上都有一点反应，坐在那儿有点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好像喉结都在一动一动咽口水的样子，很是好玩。有时我们还要故意玩他，一到这时就拿盆敲碗的整点动静出来，刺激一下他。

我这人以前挺喜欢恶作剧的，加上又比较会模仿，有时卖消夜的没来，我就沿着楼道边走边喊一嗓子：“肉粽，烧麦，海蛎饼！”回头一看，还真有几个宿舍门开了探出几个脑袋来问的。

说到这消夜，我们宿舍楼后的两家米粉店也不得不说。说是店，其实也就是两个矮矮的铺子，一到晚间就灯火通明，水汽氤氲，香味四溢，人头攒头。由于它位于学生上课下课的必经之地，每到晚自修下课时分，那个热闹景象堪比集市。

我们因为住得近，经常去照顾生意。这种米粉汤有特色，粉是细细的，烧法似乎也很简单。只见那老板抓起一把米粉放到一个铁丝篓里，放几片青菜叶，到沸腾的开水时烫两三分钟，马上捞起盛到碗里。然后从一个滚热的铝桶里舀一勺高汤，再浇上一小勺肉末酱，一碗香喷喷的米粉汤就好了。我在很多年后仍然非常想念那米粉汤的味道，和昔日同学说起，他们也很有同感。难道仅仅是因为当年物质匮乏没什么好吃的我们才会觉得它格外美味？看来不完全是这样。我们后来分析，除了高汤吊味之外，他那个肉末酱有讲究，里面加了海鲜，形成了所谓的“沙嗲味”，这个才非常诱人。

除了米粉，奢侈一点的还会叫老板加放几个馄饨，闽南话叫“扁食”（非常形象，捏得扁扁的样子）。像我这样胃口的，通常标配就是2角米粉加1角馄饨，如果没钱可以用1斤饭票来换。闽南话里2角叫“能格”，1角叫“吉格”，老板娘麻利地收进钱和饭碗，转身大声吩咐在灶台上忙碌的丈夫：“能格米昏，吉格扁食！”非常好听。

说到这老板娘了，有点故事。这两家店，据我观察，右边这家店的生意明显要好一点。两家的米粉我都是吃过的，味道差不多，但右边店的老板娘明显更漂亮一点。这附近都是男生宿舍楼，来吃消夜的多是男生，这个道理就好理解了。时下常听人说“如今这是个看脸的世界”，我说哪里单是时下，恐怕从盘古开天地起，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好吗。

文 周新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