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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州城外最后一群渔民
2012-05-27 16:22

 

(一)

我出生在古严州府治建德,祖籍为严州首邑淳安。又因为平日喜欢搞搞文化研究,弄弄笔墨文字,故对古代严州颇为倾心和关注,这种故土情结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十分寻常的事。然而,现在的严州先民的子孙们,只要稍稍知晓一点州史的,都说不出心中是何等的滋味。——严州已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模,甚至在它的府治所在地梅城,几乎找不到多少完整的历史遗存,包括原始建筑和人文风物。当然,这有其特定的历史原因,时代的更替是不可阻挠的,往往那些旧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空间的转换,而逐渐在人们的视野中消逝。人最悲怆的时候,往往是期盼用“假如”二字,来挽回一些无法挽回的东西,就好比假如没有大坝截流,假如县治照旧在梅城,假如没有天灾人祸,那也就少了许多对这座古城的追忆和感喟。

我曾不止一次地踽踽独行在古严州城的大街小巷,努力去寻找那些消逝的旧影。心中明明知道这些努力全是徒劳,可依旧像虔诚的信徒一样,甘愿在执着中领受着绝望的煎熬。府衙的原址附近,建起了新的城楼,却是那样的索然寡味;不复存在的三元坊和清朝耳目坊而今只能成为古稀老者的谈资,而对我来说无非是明代两个淳安老乡的旧闻。穿过无趣的新建的思范坊和建德侯坊,原先古朴的南门近期刚被拆除,正在复建古严州城的城墙。前一次修复的古城,是明初李文忠的杰作,距今已有六百多年了,似乎也该到了重修的时候。

我站在南门澄清楼的故址上,背向州城,面朝清江,因为如今的州城已无法令我心向往之,而眼前的三江口,或许可以感受到江风吹来的远古的遗韵。至少我知道,在这条新安江上,曾经生活着一群特殊的水上居民——九姓渔民。他们的祖先是朱元璋的战败者,被贬入江中不得上岸,世代以江为地,以渔为生。虽然后来得以上岸生活,而今江上早已不见当年渔民们的原始的生活情景,但他们的子孙们,多少赓续着祖先们的生活习性。在离三江口不远的地方,依江座落着一个村庄,那就是三都渔村,那里生活着严州城外的最后一群渔民。

(二)

我曾经给三都渔村题过一副短小的对联:“川流万里,州昭万古;地属三都,名动三江。”联中之“名”,也就是“九姓渔民”,它所包含的历史和文化,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地方文化遗产。许多游人慕名而来,就是想看看渔民们的真实生活,体味一下渔家的风味。

或许是时代的变迁,抑或是渔民不甘于生活的清贫而弃渔转业,渔村多少褪减了一些原始的味道。但百年的沉积,自是不那么容易溶化和消除的。当我们来到村口时,即能闻得被风吹来的阵阵“渔味”,它不同于菜市鱼摊上的膻腥,而是夹杂着“土膏真味”,十分纯粹。村口摆放着一条破旧的渔船,其实并不仅仅是弃用搁置,还是一种作为渔村的“村标”。渔村的渔民现在尚有二百馀人,这区区二百馀人,在我们这块地方,却显得十分稀罕,因为他们基本以捕鱼为生,保留着一些渔家固有的本色。早先,这里原本是一片静土,渔民们无言地重复着万古不变的渔家生活。在某个时候,这里忽然喧闹起来,一拨拨的游人涌到这里,来体验乡村渔家生活。他们新奇地观看着渔户门口的渔具,走进渔家与渔人攀谈,再到江边的渔船上留个倩影、撑会儿长篙,个个满心欢喜。在渔家吃饭,可要赶早,第一拨客人吃完饭,那家就不会有第二拨、第三拨,因为渔人早已养成“一顿吃完,下顿再说”的习惯。可能是鲜鱼无法久藏,故渔人们捕得一天的食物就够了,至于第二天的,自然可以再捕。这种情形,当然不利于乡村渔家旅游,所以,现在当地的村干部们,还得开几家专供游客用餐的“风味鱼庄”,以缓解游人用餐无着的状况。

毋庸置疑,这里的渔民大多是“九姓渔民”的后人。当然,他们并不是人人都知晓祖辈们的辛酸史,他们只是默默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以前的朝廷不让他们参加科举,他们也就用不着做“学文化”这种无聊的事,以致在过年的时候,家家门上都只贴着“无字联”,一横两竖三道红纸,就可以表示一样的喜庆。至于外出打工,那也是不曾想的事。渔民们脑海中打下的这种历史的烙印,是否就是他们甘愿在这里蜗居,而使我们得以有幸领略九姓渔民剪影的缘由呢?

(三)

至于我,三番五次来到渔村,并不全是为了看看渔具,吃吃渔家土宴,感受这里独特的山水风光;我更多的是想用一种特别的心情,去追缅那段历史。有时我可以从江上漂浮的渔灯中看到它,可以从年老渔者的皱纹中读到它,又可以从经久不息的潮汐中听到它。——九姓渔民,它带给我们多少新奇和怀想。

坐在岸边的船上,望清江浩渺,已很少有渔船在作业。有时乍然思忖:昔时的江山九姓船到哪儿去了?也曾知晓秦淮河上的游船,彩灯妖艳,笙歌盈耳,何人消受得了这水上的欢娱。而这新安江上的江山九姓船,又何减秦淮河上的脂粉气息。渔家之女迫于生计,多以声色为生,故亦有江上软歌轻舞,醉生梦死之幻。清代满洲第一诗人、宗室宝廷,自甘沉溺于江山船娘,以致“酒醉误倚江边花”,自劾罢官,倒十分印证了他的夫子自道:“微臣好色原天性,只爱娥眉不爱官。”与其同时代的著名诗人黄遵宪,对之有十分生动地咏叹:“……西施一舸轻波软,原是官船当娃馆。玉女青矑隔牖窥,径就郎怀歌婉转。婉转偎郎倚郎坐,不道鲁男真不可。此时忍俊未能禁,此夕消魂便真个。……欲乞春阴巧护花,绿章宁向东皇诉。略言臣到庚宗宿,大堤花艳惊人目。为求簉室梦泉丘,敢挈阿娇贮金屋。弹章自劾满朝惊,竟以风流微罪行。如何铁石心肠者,偏对梨涡忽有情?雅娘传语鸩媒妒,侬家世世横塘住。相当应嫁弄潮儿,不然便逐浮梁贾。张罗得鸟虽有缘,将珠抵鹊宁非误?祸水真成薄命人,微瑕究惜闲情赋。刚说高飞变凤凰,无端打散惊鸳鸯。金钗敲断都由我,团扇遮羞怕见郎。永丰坊柳丝丝绿,抛却一官剩双宿。莫将破甑屡回头,且唱同舟定情曲。”(《九姓渔船曲》)宝廷出身皇族,家世显赫,但其中进士前家道已衰,陷于贫病交加、凄惶愁苦的困厄。即便中进士后,其时政治已然昏暗,使他对时局和仕途的意义十分绝望,以致发出“文章报国亦堪笑,素餐尸位徒遭讥”的感喟。宝廷天生是一个诗人,诗酒山水是他的最爱;而诗人的气质,说到底,跟政治并不十分相干。所以,他的归隐之心早已有之,并随时局的颓败而日渐潜长增大。由此,他在公事途中,在严州的江上遇见心仪的船娘,纳为侍妾而自劾罢官,其实是来了个顺水推舟,一了百了,倒也不那么奇怪。

宝廷的这段风流韵事,多少让世人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个中滋味,也只有诗人自知。但九姓渔民和他们的生活,在清代政治史和文学史上留下了诸多回味。而今,江山九姓船早已不见了踪影,留在江上的,只有它的凄婉的陈年旧事。

(四)

听说黄昏的渔村是最感人的,所以,我们一早来,即便无事可做,也要挨到黄昏。

这种对黄昏的期待,在我与岸边闲搁的渔船中不断漫延。期待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喜悦。黄昏未至,看远处江岸的山影,听船边潮水的轻叩声,也是一种唯美的诗意。我没有宝廷的诗才,更没有他落拓清磊的性情,但我可以领受他无法与人道彻的心灵感喟。以情对景,自是别有滋味。黄昏总是在人浮想时来临,江面渐趋暗淡,江声愈发激越,天边残留的光亮,时而使江面泛起粼粼的白波。被江堤围起的一片内湖上,一叶小舟剪破平滑的水面,轻轻地轻轻地驶来。舟上没有欸乃之声,只有细细的桨声,这是为我们特设的渔村风景么?这样的画面,人人都会当作一种艺术的场景,那是我们沾染了太多的尘嚣,而心境却与之相隔太远,所以我们惊叹、新奇和折服。我此时忽然明白,为何像宝廷这样一个皇家贵胄之身,却不顾世人的嘲讽而自毁前程,诗人对世道的感悟难道真的是这么深刻和通透的么?

夜幕已降,眼前已分不清何处是江,何处是岸,只听见潮汐在不住地微吟。渔村和江面显得比白日更为沉寂,除了墙头树杪上的明月,没有一点生动的迹象。江上为何没有渔灯?我好想看一看江上渔灯的昏黄,照亮着船中夜间劳作的渔人。但终究没有渔灯,看见的只有墙头树杪上的月……(方韦)

责任编辑: 周碧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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