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春英 口述 张京波 整理

我们这个俞氏诊所是我父亲一手创办的，解放前他拜师学了接骨的技术，就回家开了个诊所养家糊口。因为他技术好、为人好，所以上门求医的患者比较多，口碑也传下来了，解放前镇上的手工业者还推举父亲做他们的头。到了上个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了，父亲的诊所也不能开了，被统一的分到了医疗系统。因为我父亲解放前当过那点什么也不是的头头，结果在那个年代也自然受到歧视和排挤，被安排到了陈家公社医院去上班。

这顶帽子让父亲这一生过的很辛苦，当时医院经常会抽调医务人员到基层去支援，甚至下煤矿，修水库，这种苦差事总是轮到他。但是父亲从来没有怨言，派到哪里就到哪里，都是非常认真的工作，全心全意的为患者服务。在基层的那些年里，父亲也常常会医出一些奇迹来，有一年，在大慈岩镇的解放水库工地上，山坡上一块石头落下来砸破了茅草盖的工棚，正好砸在了一个人的脑袋上，头皮掀掉了一大块。受伤的工友很快的就被抬到了工地上的医疗点，我父亲给他清理了伤口，用缝衣针将他的伤口缝起来，然后再敷上自己调配的草药。过了两个月，那人就好了，又重新去干活了。还有一回，一个农民割草把自己手指头割断了，他赶紧拿着断指来找我父亲。我父亲给他对上了那截断指，照样用缝衣针缝上了外面的皮，再包上自己调制的中草药，后来那节指头照样好用。

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杭州，杭州医生专门下来检查过，发现伤情确实是这样，但是对于断指是怎么接上的，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断指再植的技术，是西医的显微外科，当时掌握的人很少。他们问我父亲，神经怎么接的，血管怎么接的，我父亲都摇头，根本没接过，可是后面这些功能都得到恢复。其实专家不知道，接断指我父亲不止接了一个，就连我姐姐他都接过两个指头。可惜也许因为是自己女儿的缘故，父亲有点紧张，把食指和中指接错了，所以我姐姐的两个手指的长度，别人看上去很怪。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在基层缺医少药，医疗条件很差，所以很多问题都是凭医生的经验来处理。现在如果碰到这种断指的情况，自然是送到医院，用显微外科的办法保险的多。

我父亲下乡看病一直来都是靠两条腿走的，到淳安富德那么远的地方出诊，都是走路去的，甚至到金华去他都是走路去的。他还有个习惯，如果伤者家属家来告诉他，家里有人出事了，他都不叫他们抬来，而是自己跑去出诊。因为我父亲严重晕车，所以一直都用两条腿翻山越岭的走，人家开车来接他也不坐。开始我们不理解，父亲跟我们说，抬一个病人至少需要五六个劳力，很辛苦，也很花钱。而我自己去一趟，只要一个人辛苦就够了，像我这么的好身体，跑这么几十公里根本不算一回事。而且这些骨头伤的人，抬这么多路，很容易再次受伤，那样就难治了。我父亲那时候的身体很棒，他到淳安去出诊，都是从石屏那里的山上翻过去。这条路我前些年和一些朋友走过一趟，算是户外游，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双新的耐克鞋已经走报废了。

中医接骨主要是靠经验，特别是以前没有条件拍片子，全靠用手摸。因为人体的差异性，所以经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病人。我记得有一回人家抱来一个小孩，他那个手向后翻转的非常的厉害，很畸形的。他们都觉得这个手应该是断掉的，但又摸不出断的地方。我因为那时候一放学就在家里帮忙，所以也过来看，我说他这个手是全脱臼了吧，才会这样翻过去。但大家都不相信，因为像这么点大的孩子全脱臼的情况是很少的，都没见过，我也是年轻胆子大，凭着直觉猜的。后来就送到金华去拍片子，果然是全脱臼，我父亲知道很高兴，他说你倒是很有灵性，很适合干这行，从此以后，他就很用心的教我。我卫校毕业以后，到石粉厂里去当了厂医，工作很轻松，下了班就回到家里帮助父亲。那时候父亲退休了，帮助姐姐在家里开诊所，我们俞氏骨科就算是又恢复了。

我们兄弟姐妹六个，都跟父亲学过骨伤科，只是多少一点的差别，大哥大姐都是很小就帮父亲忙了。我是最小一个，因为从小就敬重父亲，一直喜欢跟在父亲边上，所以我也看的多学的多。我们家的俞氏骨科重新恢复以后，我也经常在家里帮忙，因为我上过卫校，也算是接受过正规的医学教育，所以对父亲的骨伤科技能也接受的非常快。虽然我学的是最迟的，可是通过几件事情以后，父亲对我能学好骨伤科非常有信心。那个小孩子的事情是一个例子，后来又有一次，是来了一个股骨后脱臼的病人，因为人的大腿肌肉一受刺激非常紧，力量很大，拉不开。当时我父亲叫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徒弟，一起帮忙拉都没办法，拉不开就复不了位。

我回家了以后，看到了这种情形，我觉得根据人体骨骼生长的情况，建议他们把他的脱臼大腿往里弯起来复位。因为这种病例非常少见，以前也没见到过，他们也不相信这样能行，没有采纳的我建议，还是把病人送到了金华。结果到金华以后，金华医生采用的就是我想的那种办法，我父亲知道以后非常高兴，就对我说，你天生就应该是学这个骨科的。后来我大姐因为要到台州去帮她的孩子开诊所，父亲就叫我辞职回来帮助他。虽然辞职对我来说很可惜，但父亲毕竟年纪大了，而且经过一场大病以后，身体也不太好了，我想为了父亲也该回来帮忙，也就辞职了。

回来开诊所就很辛苦了，无任什么时候有病人来都要为他们服务，父亲总是对我们说，病人都是很痛苦的，我们行医就要积德行善，凡事要多为病人着想。父亲一生就是这样做来的，也希望我们能够继承下去。我也和父亲以前一样，经常要到山村里去巡诊，在很多偏远的山村里，他们都知道我父亲的名字，而且会相互的传。有一回，从淳安的山里送来了一个病人，他是盖房子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的，摔的很重。摔下来的时候正好地下有一块石头，结果有内出血，多处骨折。看到他的伤情，我建议他们送他到大医院去，因为那里毕竟保险。但病人和家属执意不肯，因为他们村里不久前曾经送来过一个病人，是肩骨内脱臼，这是很少见的病例，很厉害也很难治。

当时送到医院里，医生告诉他要开刀以后再把骨头复位，但这样手臂和肩膀的功能肯定会有损伤。他怕影响以后的干活，而且动手术费用太高，找到了我这里，宁肯吃点苦，也想保住这只手的功能。我琢磨了半天，仔细看了片子，就用报纸卷成了一个硬筒，塞进他腋下，把他往里脱臼的骨头硬挤出来，最后才复了位。调养了一段时间后，他的手臂就完全恢复了，花的钱比动手术少的多。

正因为这样他们那里人就相信我这里能医好，但是摔伤病人很重，我观察了片子，仔细诊断了以后。判断他主要的血管没有断，可以不用动手术，通过活血化瘀就可以解决，就用祖传的办法给他治了两个月，就基本上恢复了。我们现在看骨伤科比以前要方便 的多，因为有医院里的X光拍片，这比传统的用经验来判断要准确的多。传统的接骨只要基本上准确就可以了，但是有了拍片技术，那就要求非常的准确，这样也可以最大限度恢复伤者的各项功能。

现在我父亲不在了，他的事业也都由我接下来了，父亲一直说，救治病人的时候都要考虑他们以后的工作和生活，还要考虑到病人家里的经济承受能力，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特别是山里的农民收入本来就不高，遇上一次事故，家里经济就困难，只要能够我都尽量采用我们家传统的老秘方，为病人治疗。我牢记父亲的教诲，行医就要积德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