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遇到一点阻力，情绪略有沮丧。午休时，又开始把自己关进书房。摆脱狭隘的道理我是明白的，只是实行起来仍需要一个过程，自我缓解的过程。于是调整身姿，把双脚重重地搭在第二层的书架上，开始翻阅北岛的《时间的玫瑰》。可《时间的玫瑰》实在不是一本让人明快的书，它和北岛一样，深刻到需要下意识地停顿与思索。

朋友说，心情不好，请读金庸。想来人的阅读大概也是讲平衡的，心思过重时，读故事为上，脱离自我，跟着情节去起伏。我又重新浏览起书架，最后从地上的一堆书中找出金庸的小说，于一个迷离的午后，突兀闯入武侠世界。

侠义世界所展现的风骨与激荡，是许多人爱上金庸和金庸小说持久不衰的理由。一本一本地挨着读过去，一本一本地相叠，熟悉的书名，鲜活的人物再现，让我忆起纯真的年代。读金庸已是久远以前的事了，那年代心无旁骛，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眼里纯净到只有善与美。再读金庸，该当何悟？抽出的是《倚天屠龙记》，从第十回张三丰的大寿、无忌痛失双亲读起。读张三丰对殷素素的寥寥两句，读他对正邪不定论的一笑而过。

关于不定论，我的第一直觉是圆融中庸的处事态度。这个直觉，受教于社会大染缸所浸润洗脑，自以为已具洞察世事的能力，其实不然。这无论是个真善美的时代，还是假大空的时代，是非曲直，都限制于每个人的参照标准。张三丰的不定论，虽是轻描淡写，却似已过千重浪，这一笑，实则泯恩仇，人与人的嗑嗑碰碰都化为烟云。

而我，总是容易犯定论的毛病，甚至不惜伤己伤人。人其实都是有表现欲的，喜欢急于表达自己对问题的判断，就像金庸小说里高手如云，其中不乏气焰嚣张者，哪怕功夫再好，风必摧之。至于书中场面惊心动魄，惯于打打杀杀的描述已不似当年那般引我注目。现在去读，更重于无招胜有招的平淡絮语。只有真正的高人，谙熟一切，了然于心，才会从容无挂碍。

忘。忘我。忘招。不计招式，以念牵体，以静制动。张三丰教无忌学武，教的也如此是好，仿佛不是传授武学，而是传授毕生。太极中所讲究的一些修为，让我想起身边的人与事。许多时候，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人与事，貌似平常，其实不然。这种似有似无，似柔似刚，从容到没有个性的个性，便是个性。

悔年少读金庸小说时，没把张三丰当成一个英雄来仰慕，总结有二，一是书中着墨太少，二来大概觉得太具仙风道骨的人，是属于尘外。其实那是年少不更事，读不明白尘里尘外都同属一个世界，人都是要经过历练的。

不悔的是今天终于恍悟，当初朋友用一把刻着般若心经的打火机，跟我谈五蕴的良苦用心。我在尽量平和，或者说在追求平和。可是，我依然还是个善感满腹的女子，五蕴哪里空得了？也许，我只能在金庸的小说中获得一些内心的支撑，暂时忽略无坚不摧的城市所带给我的焦虑。

(江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