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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民国八年《建德县志》
2011-04-10 21:14

严陵,清虚之地

因要我为梅城写碑记,家乡派使者送来一部民国八年(1919)的《建德县志》(共15卷,以下简称“旧志”)。初只想查阅有关部分,但一打开书,线装本时有的书香、严陵清虚之风和建德乡土气息,迎面扑来。我经不起诱惑,乃撇开碑记之事,一口气读完其中大部卷帙。

八百多年前,陆游知严州军州事。陛辞时,宋孝宗赵=向他说:“严陵,清虚之地”,“严陵,山水胜处,职事之暇,可赋咏自适。”赵=对严陵的印象,或得之耳闻,或取之目击。盖北宋太宗、徽宗在即位之前,均拥有睦州(严州)地方官职衔,因此这里是“潜龙之地”,赵=即位前也许来过。看来当时严陵山水,已名声远播,直达“天听”。

1980年代,我作为一家画报特约记者,为写我省几条大河,曾到过省内大部分城市;后来又到过省外一些地方。但我未见一城能如梅城这样既气势雄伟又风光秀丽——尽管梅城早已不是县城、更遑论州城了。我曾从东南西北四个不同方向,观察过梅城。少年时代,常去江的南岸扫墓,更常从东面鹊溪滩(今三江口)乘船而上。脚下或一派碧流或滩声喧哗,前方则是黛绿两色的乌龙山巍巍如坐,斑驳古老的城墙沉沉一线如卧。而左右两侧,则双塔夹峙如门;人无论从陆上步行或随船前进,都如入图深处。最近几年,我曾倚严州大桥往东眺望,只见前面“一山飞峙大江边”,乌龙山遮天蔽日;身下则“江流天地外”,新安江浩荡开阔;远处双塔亭亭,起伏在江流两侧。我还曾登玉泉寺,从乌龙山麓下眺,只觉东西流水、南北高峰如在几席之上,双塔俨然似照耀千古的一对素烛。

对此异景,旧志曾引《一统志》上的话来赞美它:“群峰回绕,一水萦纡,江阔水深,山水弘伟,锦峰秀岭”。旧志还刊载了近千年前贬官睦州的范仲淹致友人晏殊函中的句子:“满日奇胜,街歙二水合于城隅,一清一浊”,“渔钓相望,凫鹜交下”,“又群峰四来,翠盈轩窗。东北曰乌龙,雀嵬如岱;西南曰马目,秀状如嵩。白云徘徊,终日不去”。一句话,后古叫做梅城的这块地方,山水形胜,既雄伟又秀丽,在壮美之外还缀以秀美。何况城中还有东西二湖,吸云影,映龙山,纳双塔,照三江,更为这儿增添了几分妩媚。物宝天华之洲

严州西湖中有宝华洲。“物宝天华,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阵蕃之榻。”这是初唐诗人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宝华洲初无名,“四百环水,中耸一墩”;南宋绍兴八年(1138)建桥通西岸,始定名宝华洲。洲上原有北宋所建法言寺,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又增建焕文堂。堂侧有楼,以为诸生读书之处。清康熙五年(1666)索性将法方寺改名宝华寺,并增建了=华阁,以与儒学的焕文堂对称。儒=交融,历久不衰。道光五年(1825)知府聂镐敏在洲上正式建宝贤书院,使宝华洲成为人才荟萃之处,体现了它近七百年前命名的原意。后世,宝华洲逐渐与西湖两岸合为一体,但名称一直不变。

严州西湖面积不大,仅118亩左右。但它有名,旧志称浙江西湖有六,严居其一。其它古籍更称“天下湖三十六”,严州西湖亦名列其中。但其实天下西湖岂止三十六而已,严州西湖能从中脱颖而出,列为三十六湖之一,不能不说是件幸事。清初自然“湖上笠翁”的李渔,甚至以杭州古湖同严州西湖作比,说杭西湖为吴宫西子,而严西湖为宁萝村西子。现代词宗夏承焘,上世纪二十年代执教梅城,早晚常徜徉于湖上,曾欣喜而吟:“自惭行迹似东坡,到处随身有西子。”

当然,严州西湖之所以著名,除环湖山水清幽之外,可能同历代诗人吟咏不辍有关。最早的是本籍诗人方干,他曾作《侯郎中新置西湖》一诗;与他同时而稍后的诗人韦庄,则写有与严西湖有关的《忆小女银娘》之作。他们或作历史确认,记载西湖始开于唐咸通中(860—872);或作地理定位,记叙西湖在“睦州江上古城西”。在方干、韦庄后诗人的作品中,则大多是景物描述与感情宣泄了。

为梅城书院梳理源流

当代著名海陆空者季羡林以为,古代书院的“特点是,在个别著名学者的领导下,积聚大量图书,聚众授徒,教学与研究相结合。对我国封建社会的教育,产生过重大影响。”我国古代士林,拥有同官场不完全一致的价值体系与判断标准:一讲究家国情怀,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二看重名节,讲求骨气,“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这种价值观的形成与发展,同中唐时代兴起、到北宋中叶蔚为大观的书院有密切关系。而所谓书院,往往为“民办公助”,有异于纳入国家体制的州学、县学,具有相对独立和自由的性质。它不仅传学,更也授道;而授道的目的,便是确立上述价值观。旧志载南宋张=、吕祖廉与朱熹三贤,在严州丽泽书院“往复讲道不倦”、“往复辨难明道”,便是明证。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唐宋以来中国“士”的形象,就是主要在书院中树立起来的。

设在梅城的书院,最古也是最有名的,是龙山、丽泽两个始于宋代的书院。宋景佑元年(1034),范仲淹任睦州知州,一到便创为龙山书院于乌龙山麓,聘请青年学者李=讲学。李=在此为范的《严先生祠堂记》改动一字,即改“先生之德,山高水长”中的“德”字为“风”字,成为著名的“一字师”。后来,龙山书院曾一度改名会文书院。清康熙时,书院屋圯,迁到东门外文昌阁。但不久又为大水冲毁了。

丽泽书院,则是宋乾道五年(1169)由知州张=、州学教授8祖谦创立的。他们还请朱熹来一道讲学。朱、吕是宋代的理学名家,张=虽是将门之子(其父张浚为抗金名将),但本人也是著名学者,在到任前曾在湖南岳麓书院讲学。

可是,同后世严州“读书人”关系最大的,还不是这两个宋书院,而是两个清书院——

文渊书院(双峰书院),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建,八十年后,清嘉庆八年(1803)改名双峰书院。院内设有丽泽堂,祀南宋三贤。二十世纪初,它从书院制向学堂制过渡,先为六睦学堂,后为严郡中学堂、省立第九中学,1940年,为严州中学,以迄于今。1940年代,它还设过附属小学。

宝贤书院,清道光六年91826)初建于宝华洲。八十年后,亦向学堂制过渡,初迁今西门街,改名县高等小学堂,以一爿典当的大屋为校舍。民国六年(1912)更中县立模范高等小学堂。

因此可以这样说:百年以来,凡在严州中学与梅城诸小学读过书的人,均与这两个清代书院有点关系。

一个被遗忘的人

我写的有关本省诸大河的连载散文 ,其数近50篇;而其中第一篇写的便是《山深建德城》,它后来被收入1986年版《建德县志》。为写此文,我于1981年或次年回乡,曾翻过我现在手头这部旧志。当时行色匆匆,仅仅是一翻而过。既未深究编纂年代,更未细读编纂人员名单,而只按写稿需要,直奔有关卷帙。这次读旧志,才细察这一名单,在主修二人(前后两任知县)、总纂一人之后,赫然是一个我享受的名字:蔡汝榕。他的职务是“协纂”,相当于今的副主编。他的名字后,方是“编辑”方旭等五人,以及校阅、校订、采访等三十余人。

我称这个名字为“熟悉”,可是我知道也只不过五、六年。每次还乡,我均喜邀新老友人至宾馆闲谈。有一次,我向少年时代同村友人程秉荣询问高楼厦村旧事。他长我约六、七岁,曾同我一道在村外“大殿”(庙)中读书,长大后精通本地人物掌故。他交给我一张纸,上写村中蔡家上代世系。其中有关蔡汝榕的最多,照录于下:

光绪二十五年 恩贡

光绪三十一年 学务公社社长

光绪三十三年 在村创办正谊小学

光绪三十四年 县劝学所总董

县高等小学堂主持

民国元年 改县立模范高等小学堂主持

这次在旧志卷首发现他的名字后,我便翻到第十一卷《教育》,发现对他的行止出处多有记载。原来清末城乡兴办新学,但“县教育向无统一之处”,乃由日本留学归来的湖升鸿诸人组织学务公社以总其事,并推蔡汝榕为社长,方旭副之。光绪三十四年,省“提学使饬改公社为县劝学所”,以蔡汝榕为劝学总董,并兼视学(后世称督学)。民国元年,又改劝学所为县教育科(即今之教育局),但科长已是他人了。他则专任县立模范高等小学堂主持。接着,他又出任民国八年《建德县志》的“协纂”

这样一个在清末民初很长时期中兴办与主持新学,对本县教育与史志有贡献的人,现在却被遗忘了。

蔡汝榕,是我的外祖父。

过去,我根本不知他的名字。1980年代初翻旧志时,即便注意编纂人员名单,亦不知我与他竟有这样的关系。他早在民国十年(1922)左右即不在世了,当时我母亲才十二、三岁。抗日战争期间,我虽长居高楼厦村,基本上在那儿完成高小学业;但我只记得母亲曾说外公在城里办过学,却不记得她是否向我说过他的名字。后来我离开这个村进中学,读了一些进步文学作品,对郑蔡两姓封建家族产生了漠视感、疏离感,也就未再向父母主动询问外公情况。建国后,与许多人一样,需与封建家庭“划清界限”;始则运动频仍,后则写作繁忙,也就一直无心顾及了。

从秉荣那儿知道他的名字和行止的当时,我母亲尚在世,但已属百岁。经向她进一步询问,知道外公字松泉,约生于清咸丰十年(1860)左右,卒于民国十年(1921)左右,在世六十余年。秉荣纸条上涉及松泉公的父亲(我的外曾祖)部分,也大致在我母亲处得到初证,这次又从旧志中得到确认。外曾祖讳兆辂,清道光三十六年(1826)举人,咸丰二年(1852)进士,曾任嘉兴府教授。旧志曾几处引用他的诗文。如他曾这样描写我儿时常去的、离村数里之遥的石屏山天泉寺:“荟山水之清幽,领烟云之供养,磬韵初落,松涛满天,茶香乍生,竹露滴翠。”看来也是一个具有泉石膏育、烟霞痼疾的人。旧志并记载,他卒后就埋骨于此山中。

方言、地名中的活化石

旧志《方言》一栏,记载建德古人称炭为“火粮”,冰为“水骨”,这在我儿时(70余年前)就听不到了。但称巴=为“老虑刺”、枸杞为“夜明菜”、杜鹃花为“满山红”,则当时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旧志列出的方言过少,可能回当时编纂人少、未作普查有关。如我儿时在高楼厦村常听人互责“搞罗皂戏”,意为办事有如儿戏。在梅城则常听人互笑“扯里寡搭”,意为说话荒唐走板。在城乡还都听人互促“豪燥”,意为“快点”,这话常见于元杂剧中的道白,乃古代用语的孑遗。

《方言》栏中,还提及梅城人自称为“我”(音昂)或“荡”。木记得的书,便于写怪字,旧志将后者记得为左“女”右“易”。今梅城所辖区域,对“人称”的叫法不一。如洋尾埠、高楼厦一带,称“我”为“我侬”,称你、他为“尔侬”、“其侬”,是典型的吴侬软语(建德古属吴郡)。唯有梅城人开口“我”(昂)闭口“荡”,后一叫法可能在全国都是绝无仅有的。

我曾多次思索过这个“荡”字的来源,然而均无结果。综观梅城方言中的人称,称单数的我、你、他,为“荡”(或“我”)、“尔”、“其”;复数的我们、你们、他们,如“我荡”、“尔荡”、“其荡”是否从宋代官话“我等”、“尔等”、“他等”变化而来的呢?而单数自称“我”(昂)与“荡”,则是否从复数自称“我等”化出来的?取前一字,自称为“我”(音“昂”);取后一字,自称为“等”(音“荡”)。这是否后者这一罕见自称的来源呢?

若事实果然如此,那么梅城方言中的人称,均为宋代口语的孑遗无疑。因为到了元代,从杂剧道白中可知,复数人称已变为“我每”、“你每”、“他每”了。因此今天梅城方言中的人称,其来源泉可能就是我们祖先学宋代官话的结果。

此外,我还从旧志中发现了我老家所属的“邢衙党”这一地名的来历。里党、街巷,都是对城中居住区与道路的称呼,前者古而后者近。因此“邢衙党”这一地名,年代可能较远。但到底何朝何代何为而有此称呢?旧志称:“大南门右侧为辑睦庄,邢衙党在焉。相传为唐时藩镇所居,实则邢姓私产。”唐时藩镇,可自行设官任人,并予世袭,中央政府不管。首筑睦州城墙的刺使陈晟,原为叛将,攻占睦州;唐末中央政权摇摇欲坠,对他采取了=靡政策,承认现状,封他为刺使。他所筑唐城,远比以后的宋城、明城为大,内涵山川田亩,可能就是为了便于抗击朝廷,久守此城。这是典型的关起门来做皇帝。“邢衙党”这一地名,是否源泉自他的时代呢?

这个久远的地名,为我们带来了对唐代藩镇制度的认识;正如“我等”、“尔等”的人称,为我们带来对宋代生活的记忆一样。它们是古代制度和生活的孑遗,是传统文化存在于方言、地名中的活化石。它使我们知道,传统文化无处不在,甚至存在于这样的细微末节之中。谁说“严州文化”不需研究呢?

郑秉谦

责任编辑: 周碧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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