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进了福利院，我便成了福利院的常客。

最初印象中，福利院是收养孤儿的地方。因天灾人祸失去亲人的儿童，或被人狠心遗弃的婴孩，大多被送到福利院，由政府承担抚养的责任，这些原本不幸的孩子也算是有了一份关爱。我去看母亲时偶然碰上三个福利院的孤儿，全部是女孩，而且生理上基本都有点缺陷，生理正常的听说都被人领养了。但她们一点都不缺乏天智聪颖，见了我就一个劲地叫“爸爸！爸爸！”我顿时心里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鼻子一阵酸楚，有些惊惶失措地从给母亲吃的水果中拿出一些分给他们。他们很爽快、自然地接受，并未有一点羞涩，像是训练过一样齐声道：“谢谢爸爸！”听福利院的人说，这些孤儿生活还算是安逸，吃穿住不愁，和有家庭的孩子一样接受教育，还经常有社会各界的人士来看望和慰问他们，有几次我也看到有三俩同学模样的年轻人来看望他们，猜想应该是他们的“哥哥、姐姐”了。知道他们生活很好，我心里才算是平静了些。我问了一些他们生活的小节之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顺手就发到微信朋友圈里，还有些自豪地留了句言：“我一下认了三个女儿。”有朋友立马指责：“干女儿不要认太多噢！”我回复到：“你到福利院多走走，你的干女儿肯定会比我还多。”

或许是孤儿没那么多了，这是我们最期望的，福利院开始收养老人，这里便也成了老年人的福利院。母亲卧床几年，本来请人在老家照料，后来老家房子拆了，只好放到福利院。起初母亲是执意不肯离开家的，后来身体越发不能动弹，脑子也有些糊涂了，也就没了办法，任凭我们子女安排。从此，福利院就成了我的一份牵挂。母亲今天吃得如何？纸尿裤是否用完？晚上睡得可好？一有空闲就想着去看看陪陪她，比起母亲在老家方便了许多。

刚到福利院时，母亲肯定是不那么情愿的，所以整天一句话也没有，吃饭也很少。我们子女们就轮着多去看看，虽然没有话语聊天，但陪在她身边坐坐也是好的，时不时地喂点水果、点心。我买了个轮椅，偶尔凑到好天把母亲拉上到新安江广场转一圈，她好奇地看着四周，听我不停地给她介绍，看她终于有些高兴的样子，我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说：“麻车埠？”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真的有点糊涂了。之后每每去看她时，问她认识不，她经常只是说认识，但基本上都叫不出名，或只是咧着嘴笑，母亲真的是老年痴呆了。夏天时，曾经不吃不喝好几天，整天昏睡不醒，真担心她挺不过去了。没想到后来天凉了，却一天天好起来，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有时还尽然会和护理人员冒上一句玩笑话，头发也尽然神奇般黑了一些。我说不可能吧，护理人员说：怎么不可能，好几个老人头发都黑起来了，这里风水好。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母亲总归是一天天地衰败，就像油灯一样，将耗尽最后一滴油。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多来陪陪她。

半年下来，福利院的人也熟了许多。与我母亲同住一屋的老奶奶，四十几岁就半身不遂，生活不能完全自理，说话也有些障碍，但心头还是很清楚的，听说有两个儿子，都在江西，不常回来，只有一个女儿在本地，偶尔会来看她。几乎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总是艰难地挪到门边，坐在靠椅上，直楞楞地看着外面。见我们几乎天天有人来看母亲，就冲我们说个不停。

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能猜出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你们真好！你们真孝！”老人说话时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赵礼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