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琴

她比我先到公园门口，像所有懂事的孩子一样，她很谨慎、小心。粉色的套头运动衫、靛蓝牛仔裤、刷得发白的运动鞋、清汤寡水的披肩直发，发现我到了，她抿嘴一笑，有点羞涩地叫我一声“嫂子”。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十三年前，我作为新媳妇到丈夫老家过年。那年她七岁，瘦骨伶仃，滴水成冰的冬天她只穿一条薄薄的单裤，没有袜子的两只脚，在过大的布鞋里空荡荡地晃动。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寒冷的侵袭，她只有和妹妹不停地跑跳、追逐，用运动的热能保护自己。

几年后的一天，丈夫在接了一通电话后，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莲妹的爸爸在矿上干活，出事故，没救回来……”我一呆，眼前突然浮现出她穿着单裤、留着清涕、依然嘎嘎大笑不停跑闹的身影，她的半边天塌了，也许她再也没有那份无忧无虑的快乐了。

果然，回老家的时候再遇到她，发现她的嘴角总是抿得紧紧的，眼神总在逃避旁人的目光，即使打招呼式的笑一笑，眼里依然有一层挥不去的忧伤。因为生活窘困，妈妈带着她和妹妹再嫁了，妈妈的肚子里又滚出两个弟弟，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让生活的压力更大了。她要么上学，休息时间不是抱着、牵着两个弟弟，就是帮妈妈干农活。一周的探亲时间，我看不到她有空闲的一刻。我从她忙进忙出的背影里感觉到一份坚毅、一份隐忍、一份责任。

“莲妹不肯辍学打工。”

“莲妹一定要读书，考报护理专业，考上了！”

“莲妹成绩优秀，争取到杭州实习的机会了。”

几年来，我很少在老家看到莲妹，她的消息都是公公婆婆转述的。听说她到杭州实习，便有了我和她的公园之约。

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腰间有一斜挎包，个子和我一般高，“莲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吗？你才那么点点高。”我一边比划一边回忆，莲妹浅浅地一笑，不愿多提及往事。

坐在一株花开重重的樱花树下，莲妹的心事一点点地摊开了。护理专业的实习期需要近一年的时间，不仅没有收入，还要上交实习费。前几年读书，她趁暑假外出打工，一般都是在饭店做临时工，从下午到深夜忙个不停，“整天跑上跑下没得空，很累，不过包吃包住每月发两千多元的工资，加上奖学金，新学期的学费就够了。可是今年……”想到漫长的实习期，只出不入的收支，莲妹把目光投向迷蒙的湖面。片刻，莲妹把目光收回，盯着脚边刚拱出土的新草，“我报了专升本，下个月回校考试。我喜欢杭州，实习表现和学习成绩是医院招聘的参考条件。如果我能在杭州工作，我就让妹妹到杭州来打工，妈妈也可以到杭州来看看西湖。”

和莲妹分别后，回家翻看手机里的照片，一片姹紫嫣红的春光中，正青春的少女目光灼灼，企盼着夏的繁盛、秋的收获。